第4章 ·踏雪无痕

陆寒舟在溪水中看见自己倒影时，险些认不出那张脸。眉间不知何时多了道朱砂痕，像是谁用蘸血的判官笔点上去的。他掬起一捧水，水面突然映出七道黑影——那些人在树梢间腾挪竟不沾片叶，黑袍下摆绣着血色螭纹。

“幽冥殿的追魂使！“少年抓起湿透的《璇玑步》残卷往深林奔去。昨夜潭底漩涡将他冲到百里外的苍梧山，这里本该是丐帮地界，可沿途竟不见半个乞丐。

身后传来金铁破空声。陆寒舟本能地踏出残卷所载的“星移步“，七枚透骨钉擦着耳廓钉入古松，针尾系着的银铃响成摄魂的调子。他忽然想起蓝小蝶说过，幽冥殿的“锁心铃“能乱人神志。

果然，眼前景物开始扭曲。少年狠咬舌尖，血腥味激得灵台一清，却见追魂使已结成七星阵。为首之人双掌赤红如血，正是江湖传闻中的“血手判官“崔魍。

“小子好造化。“崔魍的嗓音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竟能从玄机谷带出璇玑残篇。“说话间，其余六人袖中飞出锁链，链头铸成恶鬼首级，獠牙开合着咬向少年周身大穴。

陆寒舟怀中残卷突然无风自动。羊皮纸上浸血的字迹浮空而起，在他眼前拼成步法图谱。生死关头，少年福至心灵，竟踩着满地枯叶踏出北斗方位。锁链恶鬼相撞迸出火星，追魂使们却露出骇然神色——他们分明看见少年身影一分为七，每个幻影都踏着不同卦位！

崔魍赤红手掌突然暴涨三寸：“装神弄鬼！“掌风过处，三人合抱的古树应声而断。陆寒舟真身被逼出，后背重重撞上山岩，喉间泛起腥甜。

千钧一发之际，林间忽然飘来酒香。有个醉醺醺的老乞丐倚在断树旁，破碗里盛着琥珀色的液体：“七个打一个，幽冥殿越发长进了。“

崔魍脸色骤变：“醉罗汉沈三杯？“话音未落，老乞丐弹指将碗中酒液洒出。水珠在空中凝成冰针，瞬间洞穿两名追魂使的琵琶骨。

“还不走？“沈三杯冲陆寒舟挤眼，“等着看化尸散发作么？“少年这才发现中针的追魂使正在融化，黑袍下淌出腥臭的血水。

陆寒舟强提真气往东狂奔。身后传来崔魍的怒吼，接着是沈三杯的大笑：“告诉你们殿主，四十年前洞庭湖的旧债，该还了！“

......

暮色四合时，陆寒舟跌进破庙。残卷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倒是那些遇血显形的朱砂批注越发清晰。最末页有行小字：“踏雪无痕，需先断情。“

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八匹乌云盖雪的骏马踏月而来，马上骑士皆着月白锦袍，面戴昆仑奴面具。为首之人甩出鎏金请柬，正钉在陆寒舟脚前三寸：“三日后的子时，我家主人在白帝城恭候璇玑传人。“

少年展开请柬，落款处画着半枚螭龙纹——与他碎裂的玉佩纹路严丝合缝！怀中的半块玉佩突然发烫，竟将请柬烧出个窟窿。火焰中浮现虚影，竟是蓝小蝶被铁链锁在冰窟中的模样。

“若想救那苗女，就拿完整的《璇玑步》来换。“白衣人说完便策马离去，马蹄声在官道上敲出诡异的韵律。陆寒舟听得头晕目眩，低头见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个螭纹烙印。

更漏声从街角传来。打更人敲着梆子走过破庙，忽然驻足轻笑：“寒舟小友，故人托我给你捎件东西。“

陆寒舟浑身剧震。这声音分明是九嶷山厨房的李老头！转身却见打更人揭下人皮面具，露出布满刀疤的真容——正是三年前因偷学武功被逐出师门的叛徒周墨轩！

“很惊讶？“周墨轩抛来个油纸包，“当年我潜入藏书阁，找的就是这个。“纸包散开，是半本《道德经》，页眉批注与璇玑残卷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陆寒舟突然头痛欲裂。记忆深处浮现禁地石室，有个青衣人总在月夜教他念书。那人的笔锋走势，正与眼前批注别无二致！

“你爹陆青崖不仅是琅嬛阁最后的守卷人...“周墨轩突然挥刀斩断飞来的毒镖，“更是四十年前唯一从幽冥殿活着回来的人！“

破庙梁柱上不知何时盘着条碧眼小蛇。周墨轩的刀锋映出屋外重重黑影：“快走！从密道...“话未说完，七窍突然涌出黑血。他最后指向神龛下的蒲团，气绝身亡时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

陆寒舟按动蒲团下的机关时，听见庙外传来崔魍的声音：“还是沈老鬼料事如神，放长线果然能钓大鱼。“地砖翻转的瞬间，他看见周墨轩的尸体被血手印按在天灵盖，死状与九嶷派掌门一模一样。

......

密道尽头是座荒废义庄。陆寒舟点燃火折子时，险些惊落棺椁——二十七具棺材排列成北斗阵型，每具棺盖都刻着螭纹。当他走近天枢位的棺木，怀中半块玉佩突然飞起，与棺内另半块玉佩合二为一。

棺中尸骨身着九嶷派道袍，心口插着柄青铜短剑。剑柄缠着的帛书写满血字：“吾徒青崖亲启：璇玑九章实为诅咒，速毁...“落款竟是玉虚真人的道号！

窗外忽然飘雪。陆寒舟握紧完整的玉佩，星图光斑在墙面流转，渐渐显出白帝城的地形图。某个闪烁的红点处，标注着“琅嬛别院“四字。

风雪中传来缥缈的洞箫声。有人踏雪而来，在义庄门前留下一串不染尘埃的脚印。陆寒舟从窗缝窥见那人背影，惊觉其施展的正是《璇玑步》最后一式“踏破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