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他
莉莉娅在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时，才敢从刘易斯堡驿站附近露头——从一颗高大的枣椰树露头，因为不能落地了。
在她幻想里，一旦落地，那一声声非人的咆哮就会骤然放大，可能在下一刹那便向她围堵过来。
“血灾，居然已经蔓延到了这等地步……”她喃喃道，表情失了魂。
她已经做好了迎接血灾的准备，事实上，由于教会掌握的人类秘辛远超世俗认知，莉莉娅并不会产生过多恐惧。
然而，实际亲临这场灾难，她才意识到孤身一人的自己有多胆小，假如……
假如罗杰在就好了，莉莉娅现在是白头老鹰的形态，那双锐利的眸子却不合时宜地涌现水雾。她不停告诉自己，要找爸爸，要找卡森，结果脑子里浮现的身影，给予她安全感的身影，赫然是一个十六岁的混血少年。
这一周前，自己还叫他肮脏的鼻涕虫来着。
她在太阳彻底冒头后，算上日子，此刻是一八六零年八月十七日早晨七点左右。
以她在教会获得的知识，长舌怪几乎都不在阳光下活动，这和血族没什么两样，除非有特殊变种，但这是极其稀少的事儿，莉莉娅提了一万个胆子，都不敢笃定自己会不会碰到变种——毕竟真有变种在她身边存在过。
她黑夜里已经飞过了刘易斯堡，然而军营一个人都没有，但能看到大量整齐的马车车辙印记，以及军队U形马掌印，从东边出口延伸，想来是上校全权调遣了所有军人。
哈斯凯尔县是西德克赛斯领地边沿的贫困县，只有拓荒者和落荒者，各类流民才在这儿短暂定居，或者做些进出口生意。
她一飞冲天，没几秒飞到了百丈高空，调整了方向，朝科林小镇飞去。
霍尔斯堡已经成了废墟，刘易斯堡没人驻守，拜托吧，给我出现一个正常人类，我不希望第一个看见的是长舌怪。
夜晚的咆哮在白天已然消失，莉莉娅心想长舌怪可能是躲在隐蔽的山洞，或者林荫地躲避阳蚀去了，教会还记载过，血仆还会就地挖土，将自己活埋进土里，到黄昏才出来。
并且，一旦嗅到了活人的鲜血气味儿，就会发狂一般追赶，哪怕你躲在天上也没用，他们已经锁定了你！他们拥有夜视能力！
这是她不敢落地的两个原因，没准儿一脚踩到了某个怪物的坟头呢，这太可怕了！
科林小镇……应该还有十五英里左右，再飞会儿，再坚持一下，那里有个教堂的塔尖可以躲一下。
这是她的计划，在没有出现自己熟悉的人类势力之前，她只能找高高的落地点休息。
好在这一周多的“旅途”，莉莉娅意外发现她的精神力得到了充足锻炼，平时在水牛城练习飞行，她飞二十分钟就得休息；现在，她能连续飞行三个小时，才感到一点儿疲乏感。
她就这么想着好的，尽量不去想坏的，在空中慢慢飞行，且不能全力飞，必须保存体力。
直到过去半小时后，科林小镇边缘的旅馆露出了屋顶瓦片，接连是酒馆和各座拥有不同用处的木屋。
“见鬼！”
莉莉娅的鸟喙发出了一声咒骂，马上向天再飞百丈，直到科林小镇的所有轮廓映入眼帘。
我看到了什么？
“怎么又是那么多尸体，”她哭出了声。
科林小镇的教堂门口，已经堆叠了一排排的尸山，他们浑身浴血，一丝丝青烟从破败大片的皮肤烧烫出来。
有妇女搂着孩子，有披着兽皮的猎人，有穿着黑袍的牧师，也有穿着围裙的理发师。
尸体的眼睛全都睁得大大的，已经失去了各色的瞳仁，尽皆变为了浑浊的乳白色。
这是非常明显的尸变现象，马上就要变成血仆了！
莉莉娅在天空数了数，这起码有二百具尸体，而且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有人特意摆的。
她绕到了教堂侧墙的羊圈那儿，一下瞥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小镇外的官道。
那辆马车是有主的，莉莉娅向羊圈附近，扫过了教堂侧墙覆盖的阴影处，居然发现有两个古怪的人正在劈柴。
一个穿着马夫制式的高大男子，负责从教堂内搬出堆积的木头；令一个人身着黑色正装，正拿着一把长柄斧，把木材一下下劈裂，而且有条不紊，丝毫不受血腥环境的影响。
就算莉莉娅从二百丈高空望去，都能看见他的神情非常温和，虽然埋在教堂的阴影里，与她隔了数百米，莉莉娅情不自禁滋生出一股亲切感。
这个人……长得好熟悉？我在哪里见过他？
莉莉娅心中浮现出一个荒唐到极点的猜测，一时间有些迷茫了。
她决定不去管这二人，看情况，他们在处理这些临近尸变的尸体，而且做法非常正确，用火烧它们。想必是知晓血灾的内部人士。
既然不能在科林小镇落脚了，那我只能往哈斯凯尔县城飞去了，莉莉娅这般想着，刚打算大扇翅膀，忽然在空中刹停。
那个劈柴的西服绅士，居然……居然走到了阳光底下，朝天空挥了挥手，而且，那双温和的视线，就这么准确无比地锁定了她。
“女士，下来一下！”他再度挥了挥手，用一种沉稳洪亮的嗓音喊道，“我们不是坏人，或许，我们需要借助你的帮忙，看在这些可怜的百姓份上吧！”
莉莉娅当听不到，她忽然有股认生感，像是小孩子被逼迫拜访不认识的邻居，她鸟头再也不敢往下瞧，继续飞走了。
不过，刚飞了十秒，她回首一望，那个西服绅士甚至仍然保持挥手的姿态，目光随着她飞行而移动，表情带上了些许可惜，喊道：“那么，保重吧这位女士，望路途平安！”
哪怕是罗杰，都从未这么礼貌地对待过她，这让莉莉娅心中产生一股愧疚，好似不去帮他什么忙，她要后悔一辈子。
于是，莉莉娅发泄似地高鸣一声，直接朝这个绅士的位置高速下坠。
短短十数秒，莉莉娅大大方方地落地，重新变成一个披着黑袍的金发少女。
她知道，别人怎么对她，她就要怎么对待别人。这个中年男子实在是太礼貌了，而且拥有中西部的英文口音，措辞很让人舒服。
“很荣幸认识你，”他身着一身黑色西服，戴着一顶圆礼帽，虽然打扮非常端正，但莉莉娅还是能看出这身衣服有些年头了。
他修理整齐的胡须，以及脸上的细微皱纹，都昭示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应该和卡森上校差不多大，五十岁出头。
他异常高大的身材，比莉莉娅高出了一头有余，起码有6.3英尺，也就是1米93，和站在他身后的车夫一般高。
她与他握了握手，温暖且有力的大手十分注意分寸，握了三秒便适时松开。
“我叫莉莉娅·萨格。”莉莉娅首先说出了自己名字。
他脱下了圆礼帽，微笑回应道：“亚伯拉罕·林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