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夕阳将柳树村的土路染成血色。我拉着苏雨晴一路狂奔，直到肺里火烧般疼痛才停下。回头望去，苏家老宅已经隐没在暮色中，只有那棵高大的槐树依然清晰可见，像一只伸向天空的鬼手。
“林先生......“苏雨晴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我的头......好痛......“
我扶住她，发现她的体温低得吓人。更可怕的是，她脖子上的红痕已经变成了一圈清晰的勒痕，像是被无形的绳索一点点收紧。
“坚持住。“我从包里掏出一张驱邪符贴在她额头，“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老柳头的家已经不能回去了。我搀着苏雨晴来到村口一间废弃的磨坊，这里远离村民的视线，至少暂时安全。
磨坊里积满灰尘，但结构还算完好。我在门口撒了一圈盐和糯米，又在窗户上贴了几道符纸，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苏雨晴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林先生......我又听到她的声音了......她说......说我的身体很快就是她的了......“
我握住她的手，触感冰凉得不似活人：“别听她的。告诉我，除了声音，你还看到什么？“
“一个院子......一口井......“苏雨晴的眼神开始涣散，“还有......一个穿蓝布裙的小女孩......“
我心头一震：“小女孩？什么样的小女孩？“
“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小辫......“苏雨晴突然抓住我的手，“林先生，她、她在对我笑......她说......她说她认识你......“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叫我“枫哥哥“的小女孩；那个在我发烧时，偷偷给我送草药的小女孩；那个在洪水来临时，把我推到树上，自己却被冲走的小女孩......
“婉儿......“我喃喃自语，“苏婉儿......“
“你认识她？“苏雨晴惊讶地问。
我沉重地点点头：“她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二十年前为了救我，被洪水冲走了......“
话没说完，磨坊的门突然被风吹开。我警觉地抓起桃木剑，却看到一个穿着蓝布裙的小女孩站在门口——正是我记忆中的苏婉儿！
“枫哥哥......“小女孩甜甜地笑着，“好久不见......“
我如遭雷击，手中的桃木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张脸，那个声音，我绝不会认错！
“婉儿？真的是你？“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小女孩点点头，蹦蹦跳跳地走进来。月光透过她的身体照在地上——她没有影子。
“你......“我后退一步，理智终于战胜了情感，“你不是婉儿。婉儿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小女孩的笑容消失了：“枫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年发洪水，你发高烧躺在树下，是我把你推到树上的......“
这正是只有我和婉儿才知道的细节。我的心脏狂跳起来：“你真的是婉儿？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啊。“婉儿歪着头，“那年洪水把我冲到了这个村子，我被苏家人救了。后来......“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悲伤，“后来我长大了，他们要我嫁给一个老头子......“
我如遭雷击：“所以......井里的新娘是......是你？“
婉儿点点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我不想嫁给他......所以就......“
苏雨晴突然尖叫起来：“不！族谱上明明写着是苏雨晴投井自尽！“
婉儿转向苏雨晴，眼神变得复杂：“那是因为......他们不敢说实话。苏家小姐其实逃婚了，而我......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就成了替死鬼......“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二十年来，我一直以为婉儿死了，却没想到她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更讽刺的是，我竟然一直不知道害死她的就是苏家！
“那个道士......“我突然想到，“他为什么要锁住你的魂魄？“
婉儿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因为......我不是自愿跳井的......是那个道士推我下去的......他说我的命格特殊，正好可以用来......“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痛苦地捂住脖子，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勒住了：“他来了......那个道士......他找到你们了......“
“婉儿！“我想抓住她，手却穿过了她半透明的身体。
“枫哥哥......“婉儿艰难地说，“井底......我的尸骨上......有破解锁魂术的......“
一阵阴风突然席卷而来，婉儿的身影被吹散了。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声音。
“快走！“我抓起桃木剑，拉着苏雨晴从后窗跳出去。
我们刚跑出几米远，身后的磨坊就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屋顶塌了下来。烟尘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出——正是那个假扮村长的道士！
“跑得挺快嘛。“道士的声音里混杂着男女两种声线，“不过没用......月圆之夜就要到了......“
我拉着苏雨晴钻进了村外的玉米地。高耸的玉米杆暂时遮蔽了我们的身影，但我能感觉到，那个道士正在不远处搜寻。
“林先生......“苏雨晴气若游丝，“我......我快撑不住了......“
我这才发现，她的指甲已经完全变成了青黑色，脸上的血色也在迅速褪去。锁魂术正在侵蚀她的生命！
“坚持住！“我背起她，“我们得去井底找婉儿的尸骨！“
“可是......那个道士......“
“月圆之前他不敢靠近那口井。“我回忆着婉儿的话，“那是锁魂术唯一的弱点。“
借着夜色的掩护，我们绕回苏家老宅。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再过两天就是月圆之夜了，时间所剩无几。
老宅的大门洞开，像是欢迎我们自投罗网。院子里静得出奇，只有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我背着苏雨晴来到井边。井水漆黑如墨，水面上倒映着惨白的月亮。
“我下去。“我拿出一根绳子系在腰间，另一头绑在槐树上，“你在上面等着，如果看到那个道士，就使劲拉绳子。“
苏雨晴虚弱地点头：“小心......“
我深吸一口气，攀着井壁慢慢下降。井壁湿滑冰凉，长满了青苔。越往下，温度越低，呼吸都开始冒出白气。
下到约五米深时，我突然听到水声——不是自然的水声，而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移动的声音！
“婉儿？“我小声呼唤，“是你吗？“
没有回答，只有水声越来越近。我加快下降速度，终于看到了水面。借着月光，我隐约看到水下有什么白色的东西......
是骨头！一具完整的白骨，穿着已经腐烂的红色嫁衣，静静地躺在井底。更诡异的是，白骨的胸口位置插着一把铜钱剑——正是道士用来镇压亡魂的法器！
我伸手想去拔那把剑，突然，白骨的头颅猛地转了过来，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我！
“枫哥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水下传来，“你终于来了......“
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具白骨竟然缓缓坐了起来，向我伸出骨手！
我本能地后退，后背紧贴井壁。骨手碰到我的瞬间，一段陌生的记忆如洪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二十年前的苏家后院，年幼的婉儿被绑在柱子上。一个穿道袍的男人手持铜钱剑，口中念念有词。苏家老爷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时辰到了。“道士举起剑，“借你命格一用！“
剑光闪过，婉儿的惨叫声回荡在院子里。但更可怕的是，我看到苏家老爷身边站着一个穿嫁衣的少女——正是逃婚的真正的苏家小姐！她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甚至带着笑意......
记忆突然中断，我发现自己正抓着那把铜钱剑。白骨已经散架，重新沉入水底。只有头骨还浮在水面上，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我凑近一听，顿时毛骨悚然——
“小心......苏雨晴......她不是......活人......“
就在这时，绳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上面出事了！我连忙抓着绳子往上爬，铜钱剑插在腰间。
刚爬到一半，一张惨白的脸突然从井口探出来——是苏雨晴！但此时的她，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诡异笑容。
“林先生......“她的声音变了调，“你找到我要的东西了吗？“
我僵在原地，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因为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婉儿的警告——眼前的“苏雨晴“，根本就不是活人！
“你不是苏雨晴。“我死死盯着她，“你是......八十年前逃婚的那个苏家小姐！“
“苏雨晴“的笑容扩大了，嘴角一直咧到耳根：“聪明。可惜太晚了......“
她开始收绳子，不是往上拉，而是往下放！我迅速解开腰间的绳结，在坠落的瞬间抓住井壁突出的石块。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质问道，“婉儿是无辜的！“
“无辜？““苏雨晴“冷笑，“那个小贱人偷看了我的日记，知道我逃婚的事。要不是她多嘴，我爹怎么会派人抓我回去？“
我这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苏家小姐的报复。她逃婚后，婉儿无意中泄露了她的秘密，导致她被抓回来。为了惩罚婉儿，也为了掩盖自己逃婚的事实，她竟然和道士合谋，让婉儿替她“死“在了婚礼当天！
“你疯了！“我怒吼道，“婉儿救了你的名声，你却害死了她！“
“名声？““苏雨晴“的表情扭曲起来，“那种东西有什么用？我要的是自由！为了自由，牺牲一个孤女算什么？“
她突然伸手来抓我，指甲变得又长又黑。我拔出铜钱剑一挥，她惨叫一声缩回手，指尖冒出黑烟。
“铜钱剑！“她惊恐地后退，“你竟然找到了它！“
我趁机攀着井壁往上爬。“苏雨晴“不甘心地瞪着我，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以为这就完了？月圆之夜，婉儿会亲自来取你的命！“
说完，她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去。我爬出井口时，发现真正的苏雨晴昏迷在地上，呼吸微弱但平稳。
我背起苏雨晴，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老宅。身后，槐树的枝叶剧烈摇晃，仿佛在愤怒地咆哮。
回到临时落脚的山洞，我仔细检查了苏雨晴的状况。她脖子上的勒痕淡了很多，但眉心处多了一个奇怪的红点，像是被什么刺过。
“这是......“我凑近细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那是铜钱剑的痕迹！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现在的苏雨晴，会不会是当年那个苏家小姐转世？而眉心这个印记，就是她与前世联系的证明？
正当我沉思时，苏雨晴突然睁开眼睛。她的眼神清澈了许多，但带着深深的恐惧：“林先生......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我是另一个人......“
“你梦到了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梦到自己是个富家小姐......“她的声音颤抖，“我逃婚了，回来后发现一个叫婉儿的小女孩替我死了......而我......我竟然觉得很庆幸......“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已经不仅仅是附身那么简单了，而是前世记忆的觉醒！
“林先生......“苏雨晴突然抓住我的手，“那个小女孩......她是不是就是井里的......“
我点点头，将婉儿和我的关系，以及她在井底的发现都告诉了她。苏雨晴听完，泪流满面。
“所以我的前世......是个杀人凶手？“她痛苦地问，“而现在，婉儿要来报仇了？“
“不一定。“我拿出铜钱剑，“这把剑是破解锁魂术的关键。只要能赶在月圆之夜前超度婉儿，就能结束这一切。“
苏雨晴看着铜钱剑，突然脸色大变：“这剑......我见过！梦里那个道士就是用这把剑......“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洞外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童谣声——是婉儿的声音！
“枫哥哥......出来玩呀......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我走到洞口，只见月光下，穿着蓝布裙的婉儿正站在不远处对我招手。但这一次，她的样子变了——半边脸是可爱的小女孩，另半边却是腐烂的骷髅！
“婉儿......“我强忍心痛，“我会帮你超度，放下执念吧......“
“超度？“婉儿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那我受的八十年的苦算什么？那些孩子的命又算什么？“
她的话让我心头一震：“那些孩子......是你杀的？“
“不全是。“婉儿的半边人脸露出悲伤的表情，“有些是那个道士杀的，他用童男童女的精气维持锁魂术......有些是苏家小姐杀的，她要报复村里见死不救的人......“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但今晚，我要亲手了结这一切！月圆之时，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就消散在夜色中。远处，一轮满月正缓缓升起——月圆之夜，提前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