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白
张叔闻言，先是一惊，后又警觉的四下张望。
确定周围没人后，才小声问道：
“你能出村子？”
他声音发颤，喉结滚动间，翻涌着向往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
沈无殇摇头，他能理解张叔的复杂情绪。
生来困于樊笼之人，在窥见天地浩渺之后，总会生出好奇与渴望。
如同种子即便生于岩石之下，却依旧想要钻透石块，见证那日月星辰。
“虽然出不去村子，但可以尝试送些东西。”沈无殇说的隐晦，不想把张叔牵扯进来。
众所周知，在这片仙家庇护的土地上，凡人一辈子都不能走出村子。
此为铁律，不容触犯分毫。
当然，也没人有能力触犯。
能出入村子的只有三类人——游商、信差、新娘。
游商和信差皆是镇里指派连通各村的仙官，而新娘则会通过仙家手段转移。
沈无殇也曾想过借用这三者的特殊性离开村子，只是都失败了。
他曾藏匿于游商的马车中，不料游商带上他后，同样出不了霓裳村。
后来尾随过信差，但每每抵达边界，必会莫名跟丢。
至于新娘……
他跟张婶打听过。
说是当初嫁人时，村头来了一顶无人的红轿子。
她坐上轿子，下一刻就到了霓裳村。
前两年村里办婚事，沈无殇特意前去围观过。
红轿子唰的一下就出现在霓裳村口，相当神奇，只是对他而言毫无用处。
不说只能村传村的限制，单说新娘这一身份，就不是沈无殇能担任的。
他总不能为了换个村子生活，就去当新娘吧……
三条出路断绝后，沈无殇也曾试过其他办法，但迎来的结果只有失败。
不过，在这些失败的尝试中，他也渐渐掌握了一些仙人结界的规则漏洞。
比如，山林中的小动物，其实是不受村庄结界影响的。
他完全可以通过小动物，将霓裳花送出去。
沈无殇见张叔还有些惊疑不定，解释道：
“这个办法我没试过，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要是霓裳花没送过去，算我的……”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叔的呵斥声打断：
“无殇，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好心帮咱两口子，怎能让你来承担这损失？只是……你确定这法子对你自己没有影响？”
看着面前担心他的张叔，沈无殇心里一暖，原来张叔担心的不是那朵霓裳花的损失，而是他的安危。
私自送一朵霓裳花去隔壁村，这事看似很小，却象征着对仙人规矩的破坏与挑衅，是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胆敢触碰的禁区。
“张叔放心，我又不出村子，这法子安全的很。”沈无殇轻声宽慰道。
“好吧，你小心些，这事可不能随便往外说。”张叔声音极小，却听得清楚。
“特别是村里那个说媒的王婆子，我总觉得她神神秘秘的，说不准就是仙人的眼线。”
沈无殇点头，王婆的问题他也早有关注。
作为村里少有的外来人，她几乎不和村民有任何交流，每天只是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
只有当村里有适龄男女需要成婚时，她才会上门说媒。
说成了，便开始张罗亲事。
沈无殇怀疑，新娘能从一村转移到另一村，就是王婆的手段。
“叔，这些我都知道，您就放心吧。”沈无殇说着眼珠一转。
“现在问题都解决了，我们赶紧回去吃饭吧，晚了饭菜都凉了。”
张叔闻言，脸色一僵，不过还是半拉半就的跟着回家，毕竟霓裳花还得回去拿。
张婶站在门口，远远看见两人过来，转身回屋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将略有些凉意的白粥热一热。
随后又开始忙活小菜。
张叔扭捏的进门，坐到桌边。
在看着桌上的三碗白粥后，心里的怨气也消了大半，没再多说什么。
一家人就着咸菜喝着白粥，安静的吃起早饭。
待到饭后，张叔便拉着张婶到里屋说了沈无殇的打算。
随后张婶从里屋走出，只字未提霓裳花的事，只是偷偷将一个小盒子塞了过来。
“无殇，这回麻烦你了，送一朵就成。”她颤抖握着他的胳膊，眼里满是激动。
“张婶，不碍事。”他拍了拍张婶略显干枯的手背，示意对方放心。
张叔这时也从里屋出来，看到这一幕叹了口气：
“唉，要不是灵雨进了花仙道宫，小沈早就是咱张家的女婿了……”
在张叔的碎碎念中，沈无殇尴尬地落荒而逃。
……
告别了张叔张婶，沈无殇径直回到了自家院落。
作为猎户，沈家院落虽谈不上整洁，倒也不算邋遢。
大大小小的木架上挂满了兽皮，这是沈无殇主要的经济来源。
很多村民都会从他这里买兽皮，用来做衣服。
在这片被圈养的地界中，农田的数量十分有限，种粮食都不够，当然不可能用来种棉花。
因此，兽皮便成了村民们衣着的首选。
至于游商卖的布匹，除了村里富足的几户外，根本没人买得起。
沈无殇走进里屋，打开手中木盒，两朵淡红色霓裳花映入眼帘。
他略感惊愕，随后又是一阵失笑，张叔张婶还是太实诚，不过是送件东西，竟给了他一朵霓裳花。
对于一般村民来说，每一朵霓裳花都无比珍贵，只是对沈无殇来说，用处不大。
不过，这终究是张叔张婶的一番心意，他也不好再送回去。
只能之后找时间给他们浇浇花，让张叔张婶能多收获一朵霓裳花。
沈无殇合上木盒，站起身，单手掀开青石床板，露出一个硕大的洞口。
床板下是一个密室，由数根粗壮的圆木支撑。
他也不点蜡烛，径直翻身而入，一双宝瞳于黑暗中熠熠生辉，将一切都看得分明。
密室有十米见方，四壁覆有毛皮，却略显空旷。
里面除了一些铲子镐子类的工具外，也就只有几口箱子立在墙角。
沈无殇走到墙角，打开一口木箱，赤红的霞光瞬间映满整间密室。
那箱中放着的，正是一朵朵娇艳欲滴的霓裳花，每一朵都鲜红似血，药效惊人。
这么一箱子霓裳花，要是放在村里，不知得惹来多少眼红与是非。
但对如今的沈无殇而言，这些珍贵的仙珍，不过是平常补充气血消耗的零嘴罢了。
自从两个多月前，气血再次蜕变后，上品霓裳花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淬炼功效。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沈无殇将那个木盒放到木箱中，又挑选了朵较为黯淡的中品霓裳花，放入自己做的木盒，揣进怀中。
张叔张婶给的霓裳花虽然也是中品，药效却差强人意，顶多给人补补气血，远没有他的神异。
张老爷子已到大限，养魂村的养魂花又是吸魂的玩意，单纯的补充气血毫无作用。
要想老爷子多活几年，扛住养魂花的吸食，得通过顶级中品霓裳花洗筋伐髓重焕生机。
精气神饱满，反馈到灵魂上，也会使之更加强健。
当然，也有另外一条路。
那就是通过养魂花蕴养灵魂，只是养魂村可没有沈无殇，村民们手里根本没有“余粮”。
取走霓裳花后，木箱再次合上，满屋的赤红霞光瞬间收敛。
沈无殇重新回到了里屋，看了眼外面越升越高的太阳，知道是时候进山了。
他走出门，穿好进山的行装。
背起背篓，拎起长矛弓箭，将匕首别在腰间。
大踏步的走出村子，直奔后山而去。
……
霓裳村的后山不大，仅是一座三百米高低的山林。
其上松柏丛生、竹林掩映，一条溪流从山巅流下，于半山腰汇成一汪清泉。
林间既无虎豹，也无豺狼，尽是些鸡鸟鼠兔，麋鹿山羊偶有出没，是个打猎的好去处。
作为一个老猎户，他对山林的熟悉毋庸置疑，只是稍稍辨认方向，便径直的走向一处水洼。
这处水洼是山鸡出没的区域，设有诸多陷阱，是沈无殇的猎场之一。
平常只要上来逛两圈，准能提着一两只山鸡回去改善伙食。
对于他来说，对付山鸡野兔这类小东西，陷阱的工作效率可比弓箭来的高。
只需找好位置，丢一些饵料，就可坐等收获，哪还需要漫山遍野的追踪狩猎。
沈无殇在山林间腾挪，很快接近了目的地。
潺潺的水流于耳旁回转，熟悉的“咯咯”声由远及近。
只是一夜没来，新设的陷阱又有了收获。
壮硕的山鸡于木笼中扑腾，却怎么也挣不开这结实的囚笼。
“一会可以加餐喽。”
他舔着嘴唇，上前将陷阱打开，抓住山鸡扑腾的翅膀，用细绳将其双脚捆上，丢进背篓中。
山鸡“咯咯”乱叫着，似乎在吐槽这操蛋的命运。
沈无殇一路走来，背篓很快装满了一半，尽是些山鸡野兔。
虽然收获满满，但他并未展露出喜色，反而越来越凝重。
这次上山可不是专门为了打猎，而是要将霓裳花送出去。
“算算时间，那个小家伙前两天就该来了，怎么到今天还不见踪影，不会是出事了吧？”
沈无殇低声呢喃，眉宇间说不出的忧愁。
他继续前行，很快来到山林边缘。
最后一处陷阱是一个触发式的网兜，因为其较高的隐蔽性，经常会有意外收获。
甚至有过捕获山羊的惊人战绩，可谓战功赫赫。
而今天，这位老将依旧没让人失望。
随着沈无殇的靠近，枝头摇曳的网兜与其中白绒绒的生物越发清晰。
他心中一喜，连忙上前将网兜放下。
里面的小家伙察觉到外界的变化，白团子般的柔软娇躯舒展，小巧可爱的耳朵轻抖，冰蓝色的晶莹瞳孔缓缓睁开。
在看清眼前打扰她睡觉的生物后，也不生气或是害怕，而是轻轻的拱了拱来人的手掌，糯叽叽的开口：
“喵~”
随后迅速在这熟悉的掌心团成一团，再次陷入沉睡。
这一刻，沈无殇的心被彻底融化。
他小心地捧起地上的白毛团子，熟练地抱在怀中，抚摸着柔软的雪白毛发，心灵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流。
没有灵根的苦闷，困于村庄的焦虑……
一切烦恼都被洗涤，心境逐渐变得平和。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嘶~哈~……嘶哈~……吸猫真快乐~！
沈无殇第一次碰见这小家伙，是在六岁时。
当时因为气血蜕变，导致食量大增，他不得不来山里设置陷阱，抓些山鸡野兔来加餐。
这只小白猫就是当初那批陷阱的捕获之一。
不过，山中野鸡野兔应有尽有，沈无殇还不至于吃一只小猫，便直接带回家，取名为小白。
小白的模样类似中华田园猫，浑身雪白，但身子却格外娇小。
也许是年龄原因，只有成年人两手大小，相当精致可爱。
毛发摸起来十分柔顺，带着淡淡的花香，吸起来格外带劲，丝毫不像一只久居山林的野猫。
能在一个娱乐贫乏的古代村庄获得如此璞玉，沈无殇欣喜若狂。
可不等他高兴多久，小白就在第二天消失不见。
在沈无殇看来，一只小奶猫怎么可能自己逃出院门，一定是有人看小白可爱，悄悄偷了去。
他那回把村里有嫌疑的家伙都调查了一遍，结果却一无所获，这令他黯然神伤了许久。
直到几天后，这白团子又一次钻进了他的陷阱……
得亏他没放杀伤性的陷阱，不然白团子早就变成了血团子。
数次带回家无果后，沈无殇也渐渐熟悉了小白的活动轨迹。
小家伙每五到七天，就会固定在陷阱中刷新。
至于她是怎么来的，又去了哪，他一无所知。
随着一人一猫渐渐熟悉起来，沈无殇也慢慢发现了小白的不对劲。
不只是因为她十年从未变换的体型，或者堪比人类的灵智。
更是因为这小家伙在山林里玩半天，还能保证自己毛发干净，连脚心肉球都粉粉嫩嫩，不沾一点污浊。
种种异常令沈无殇怀疑，小白可能是传说中的仙兽或灵兽，有自己的主人或者族群！
虽然小白身份成谜，但他也并未因此亲近或是远离。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双方已经养成了默契与习惯，既然一直相安无事，倒也没必要避讳什么。
有猫吸，有猫逗，还要什么自行车？
沈无殇摇头，抱着小白坐在树下的青石上，点燃了一堆篝火，将处理干净的山鸡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