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春楼虐兄
未时三刻,如果没猜错,兄长此时定是在醉春楼花天酒地。
醉春楼的胭脂香漫过三条街。沈明轩翘腿瘫在二楼雅座,新裁的锦袍扫着满地果壳,这料子原是沈知意的嫁衣,被他偷剪了三尺去讨好姑娘们。
熏笼腾起的烟雾里,突然炸开老鸨破了音的尖叫:“沈姑娘花溪镇第一红娘的脸面不要啦?这可是男人寻乐...”
“寻死还差不多!”杏眼扫过二楼雅间,仰头大喊:“诸位姐姐可知,你们喂的蜜饯正沾着沈大郎嘴角的梅毒疮?”
满楼红袖齐刷刷变作惊弓之鸟,琵琶娘举着檀木琴挡脸:“妈妈!快泼艾草水!”方才还黏在沈明轩身上的绿衣姑娘尖叫着蹦起来,抄起铜香炉砸在他镶金线的腰带上:“妈妈!他方才摸了人家!”
木梯咚咚作响,火红嫁衣卷着春风旋上二楼,鬓间金步摇分毫未乱,仿佛一个时辰前被挟进花轿的另有其人。
“诈、诈尸啊?!”沈明轩打翻琉璃盏,美酒泼湿新袍子。他分明记得亲自扣死轿门,看着陈大壮那肥猪掀帘时,十两银票才揣进怀!
沈明轩满脸怒容,扯着嗓子叫嚷道:“沈知意,你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看我叫爹打断你的狗腿!”他实在难以想象,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妹妹,怎敢做出逃婚这等荒唐事,还出现在此处,当真是气死他了!
老鸨急忙追上来:“沈姑娘今日出阁...”
“黄历说今日宜拆楼!”沈知意笑眼弯弯截过话头,抬手指向兄长后腰:“比如拆穿某些人后腰三颗流脓疮~”
“贱人,敢坏老子好事!”满堂吸气声中,沈明轩猛扯衣带:“老子比豆腐还白净!”说罢撩开衣襟要自证,不料露出胸前几颗疹子,实则是前几日偷吃海鲜闹的。
这下连端茶的小厮都尖叫着抱头鼠窜,沈明轩气急败坏,涨红着脸扬起巴掌冲向沈知意,却被其侧身闪过。他收势不及撞上朱漆立柱,发冠歪斜地挂着一缕碎发。
“好妹妹,咱们回家说...”他佯装服软要去拉人,突然感觉胯下一凉!
“兄长不是说比豆腐要白净?姐姐们瞧好咯!”沈知意绣鞋尖勾住松垮裤腰,“这烂疮都蔓延到...”
“刺啦!”——
茜素红衬裤顺着光溜溜的大腿滑落在地,惊得梁间鹦鹉扑棱乱叫:“烂屁股!烂屁股!”
“作死的!”老鸨抄起鸡毛掸子欲将其撵出门:“给老娘滚出去!这病气沾了我的地毯,把你们沈家祖坟刨了都赔不起!”
沈知意提着裙摆溜到街角,望见兄长提着裤子被赶出来的狼狈样,笑得险些撞翻糖画摊子。
申时的小赌坊闷如蒸笼,“小小小,押小!”沈老爹焦灼地蹲在乌木桌底抠骰子,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沾着今晨捆女儿时蹭的金粉。
混乱之中,忽听见熟悉的声音高喊:“二十两,押大!”抬眼一看,惊得他撞翻条凳:“知、知意?!”
本该在洞房哭啼的女儿,此刻竟出现在他面前拍着桌板......
“四五六,大!”骰蛊掀开刹那,沈老爹浑浊瞳孔进精光,三局过后,破布袋撑得滚圆!沈知意却故作可怜,向沈老爹撒娇道:“爹爹,女儿年纪尚小,不愿嫁人..今日赢的赌钱权当是孝敬爹爹可好?”
不管三七二十一,沈老爹饿虎扑食般地搂过钱袋,得利之后全然忘记女儿今日的“逃婚”。
沈知意得意地看着掉进钱眼里的沈老爹:一切全在她的掌握之中。
依稀记得前世爹爹欠债归家,嘴里总会嘟囔着:“娘的,早知要是押...就好了!”见其毫无回应,进而抱住他的胳膊,摇晃着说道:“爹,女儿想吃鸡腿~”
沈老爹后背窜起凉气,眼前人分明在笑,杏眼里却凝着腊月霜...他佯装咳嗽摸向酒葫芦:“炖...炖两只!”假笑堆出满脸褶。
酉时末的沈家小院飘着荤香,上一次啃的鸡腿还是兄长吃剩下的。
沈知意冷眼看着沈老爹偷摸数钱,窗外传来沈明轩的叫骂声:“小贱人!老子......”
“闭嘴!”沈老爹抄起火棍冲出去,“混账东西,再扰你妹用饭,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沈知意弹飞鸡骨,正砸中兄长撅起的腚。看那父子俩追打至灶台边,踹翻的砂锅里滚出一块“当归”,殊不知是她掺了巴豆的树根。
月过柳梢时,换好白衣素裙的她坐在窗边发呆,仿佛已无人在意这场“逃婚闹剧”。眼神闪过嫁妆箱底,瞥见那本已被翻烂的《青洲婚律》,书页间夹着一根褪色红绳,正是曾救她跳崖的官人腕上所系之物。
也不知面具男找到密信与否。只听爹爹提起过荣记赌坊不是平民百姓能踏足的,他曾“有幸”随赌友混进去,而密信一事还是沈老爹喝醉酒说秃噜嘴的。
不管了,得先把藏在陶罐里的铜钱拿回来!
沈知意蹑手蹑脚溜进柴房,屏住呼吸去够藏到灶灰里的陶罐,五串铜钱冰冷地蜷在罐底,她飞快地将铜钱塞进内襟,襦裙内袋鼓起个快乐的小丘。
“居然没被翻走...”话音未落,厨房突传瓷碗磕碰声。沈老爹压着嗓子道:“你急个屁!那丫头今天赌运邪乎...”
指甲抠进掌心,她贴着墙根挪近,透过窗纸破洞看见父子俩对饮,豁口海碗盛着浓白汤汁,正是她傍晚孝敬二人的“当归”炖鸡。
沈明轩嘬着鸡爪含糊道:“爹怎不揍那死丫头?说媒以来从未涨过喜钱,不体谅家里过得艰辛就罢了,今日还这般侮辱兄长,害我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颜面...想想就窝火!”
“你懂个屁!”沈老爹绿豆眼在油灯下泛着绿光,“今儿这丫头给老子挣了八十两!”枯树皮似的手比划着:“等过些时日,再绑去当给陈大壮,就说逃婚是姑娘家耍性子,还能多讹他二十两!”
沈知意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原来前世陈大壮敢下死手,竟是料定沈家不会追究!
“爹高明啊!反正是野地里捡来的赔钱货...”沈明轩突然奸笑:“爹当年从....”
“哐当!”——
绣鞋踢翻廊下半萎的夜来香,陶片迸裂声里,父子俩霍然起身,油灯将人影拉成恶鬼投在窗纸。
沈知意滚进阴影,不料后背硌着尖石,她下意识地捂住嘴,一时疼得不敢出声。
“野猫吧?”沈老爹的豁牙漏着风,“上月闹耗子...”
她忽地掐嗓学猫叫:“喵呜~”像被踩了尾巴的奶猫,尾音颤得似要断气。
沈明轩的破靴碾过碎陶片:“我去撒泡尿。”淅淅沥沥的水声贴着耳畔响起。沈知意攥紧拳头...这混账竟对着她藏身的柴堆撒尿!
待脚步远去,她急忙窜进卧房收拾包袱:两身素裙、一本《青洲婚律》,并从妆匣底层摸出娘亲的遗物——半块双鱼佩,鱼眼嵌的琉璃珠早已没了光泽。
窗外忽起阴风,卷着沈老爹醉醺醺的哼唱:“捡来的丫头换钱哟...”
她将玉佩塞进贴身小衣,冰凉玉质激得心口一颤。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沈知意踮脚绕过堂屋,沈老爹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怀里搂着空酒坛。
才踏出房门,便听见院内传来“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夜枭惊飞,门外响起似曾相识的声音:“开门!官府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