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20世纪80年代中叶,我开始接触西方历史哲学,从此对历史哲学有了兴趣,注意阅读这方面的书籍,收集这方面的资料。当时我教学、科研工作都比较重,1997年身体又出了毛病,因而始终未能集中精力和时间去对这个课题进行专门钻研;但对历史哲学的关注和兴趣却一直保持着。在断断续续的学习和研究中,我的注意力逐渐集中于历史认识论,对这个领域中的一些问题有了较为深入的思考,主要有:在历史研究领域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指导的问题;什么是历史认识论;什么是“历史”;历史认识论和人学的关系;怎样看待现代西方历史哲学及其发展等。这本书就是我对这些问题思考的结果。
一
“哲学就是认识论”,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在社会历史领域尤其如此。我认为历史哲学就是历史认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马克思主义哲学认识论是认识社会历史最先进的理论武器。
在学习、关注西方历史哲学理论的过程中,我发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哲学并不为人们所重视,在西方历史哲学中,很少有人提到,几乎没有什么地位,即使偶有提及,也是批评、贬抑者居多。我国史学界也有这种情况,在许多研究者那里,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哲学根本不在他们视野之内,似乎对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哲学理论不屑一顾,更谈不上在历史研究中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路线。这种状况使我不安,我确乎感到有一种责任,应当有人出来改变这种状况。然而,我又感到自己势单力薄,才疏学浅,不能胜任。可转而一想,事在人为,不必指望能发挥多大作用,尽力去做总比无所作为要好,这才让我下定决心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武器来啃历史认识论这根硬骨头。我想通过对历史认识论的研究和阐发,展现马克思主义哲学中蕴藏着的丰富的历史哲学理论,显示其科学性和不可战胜的威力,以便使更多研究历史的人,自觉运用这一理论武器,为研究认识历史开辟新的境界,推动我国历史哲学在正确的轨道上顺利前行。这已经是不小的奢望了,所以不敢预期能有多大的成功。
谈到马克思主义历史哲学,人们常常提到马克思的两段话,这就是1877年马克思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批判米海洛夫斯基写的:“他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以便最后都达到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极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人类最全面的发展的这样一种经济形态。但是我要请他原谅。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1]另一段话也是在这一封信中说的:“如果把这些发展过程中的每一个部分都分别加以研究,然后再把它们加以比较,我们就会很容易地找到理解这种现象的钥匙;但是,使用一般历史哲学理论这一把万能钥匙,那是永远达不到这种目的的,这种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2]由于对这两段话的不同理解,得出了两种完全相反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对历史哲学是持否定和批判态度的;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不能根据这两段话就认为马克思是否定、反对历史哲学的;恰恰相反,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是包含着丰富历史哲学理论的。究竟如何理解以上这两段话,究竟有没有马克思主义历史哲学?如果有,它的主要内容是什么?对于这两个问题,赵家祥先生在他的《历史哲学》一书中有全面深入的分析,可供研究参考。
我认为,不应否认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包含一般历史哲学理论。其实,马克思本人具有丰富深厚的历史功底,这使得他每一方面的论著都饱含浓厚的历史感,关于一般历史哲学的论述也是随处可见。我在本书中引用了很多。这里特别要提到的是他所发现并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被列宁称作“是科学思想中的最大成果”。我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就是马克思的历史哲学,而且是真正科学的历史哲学,第一次为人们提供了正确认识历史的世界观和方法论。马克思在谈到他的这一发现时写道:“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上层建筑以其为基础,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在考察这些变革时,必须时刻把下面两者区别开来:一种是生产的经济条件方面所发生的物质的、可以用自然科学的精确性指明的变革;一种是人们借以意识到这个冲突并力求把它克服的那些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艺术的或哲学的,简言之,意识形态的形式。我们判断一个人不能以他对自己的看法为根据,同样,我们判断这样一个变革时代也不能以它的意识为根据;相反,这个意识必须从物质生活的矛盾中,从社会生产力生产关系之间的现存冲突中去解释。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所以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大体来说,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作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这里所说的对抗,不是指个人的对抗,而是指从个人的社会生活条件中生长出来的对抗;但是,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3]我大段抄录了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论述,用意是希望一切研究历史哲学和研究历史的人们,能仔细阅读和研究此文,这里所揭示的历史发展客观规律性、所提供的考察社会历史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是空前的,至今无人能超越。作为一种历史哲学理论,它的系统性、深刻性和全面性,也是其他历史哲学理论所不能比拟的。
马克思的理论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陈旧和过时,它仍然居于世界理论的最前沿。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是真正历史哲学的基础,也是历史学成为科学学科的理论前提。要使历史不成为唯心主义哲学的避难所,就必须在历史领域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坚持历史唯物主义。
有一个事实是不容否认的,任何历史研究都是在一定世界观方法论指导下进行的,不管研究者个人是否意识到。当今世界,各种哲学流派纷呈交杂,并不是任何一种哲学都可以用来作为指导原则的,只有马克思主义哲学,只有唯物史观,才能真正担当起这样的任务。我在阅读西方一些学者的历史哲学著作时,常常发现这样一种现象:当这位作者实际上在遵循马克思主义哲学路线(他自己未必意识到或承认这一点)去认识和分析历史问题时,他眼前就一片光明,所获得的结论也正确;当他偏离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路线的时候,他便走向了黑暗,所获得的结论就发生错误。例如:在历史决定论和主体选择论的问题上,遵循马克思主义哲学路线,就能对历史决定论和主体选择论作出深入而科学的分析,从而正确解决这个问题;而离开或背离马克思主义哲学路线,就可能把历史决定论同宿命论甚至神学等同起来,将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性同人的主观能动性绝对对立起来,结果把这个问题引向了“死胡同”。
因此,弘扬和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路线在历史研究中的主导地位,是本书一大宗旨。笔者也力求用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去分析和阐释所讨论的问题,特别是历史认识论问题。
二
在研究历史和历史哲学中,历史认识论是一个难题。大约从18世纪开始,历史哲学逐渐成为一个专门研究领域以来,这个问题就为人们所关注,也一直困扰着许多研究者。
在西方,不论是思辨的历史哲学还是分析批判的历史哲学,它们讨论和争论的问题,几乎没有一个是与历史认识论无关的,例如:自然科学研究方法同社会历史学的研究方法的关系问题;事实历史同思想的关系问题;历史学家个人的道德观念、价值观念同对他历史研究影响的问题;历史的绝对性和相对性关系的问题;历史的客观性和主观性关系的问题;历史决定论同主体选择论的关系问题等等。所有这些问题,哪一个不涉及历史认识论?当然,最直接的要数历史可知与不可知的问题。
然而,在西方近现代历史哲学理论中,对历史认识论涉及的不少,做专门研究的却不多见,结果竟出现这样一种情况:研究历史的人,人人都在认识历史,却不知道历史认识论本身为何物,致使这个问题至今未获大的进展,更没有成功解决。被人们称为在哲学认识论中完成了哥白尼式革命的康德,在许多领域的成就都具有划时代的性质,但在历史认识论领域,所获得的成就远不如他在别的领域所作出的贡献那样引人瞩目,他的三大“批判”涉及的哲学认识论既深且广,对历史认识论却缺乏专门集中的研究。黑格尔是专门写了《历史哲学》的哲学家,书中对许多问题都有杰出的见解,但对于历史认识论,书中并没有特别着重去论述。现代西方研究历史哲学的学者中,英国历史学家沃尔什是研究历史认识论成就较为突出的一位,他在《历史哲学导论》一书中明确提出对历史学家认识历史的思维进行考察和研究,并且对历史的真实性、客观性、客观历史意识的理论等问题进行了分析和研究。他的这部著作对于研究历史认识论是很有启发性的,但并不是历史认识论。
纵观国内外学者对历史认识论研究的现状不难发现,历史认识论中许多问题并未真正解决,而且存在许多混乱,这是我下决心对这一领域进行一番探索的原因。我把历史认识论定义为对历史认识研究的理论。这句话不少人都说过,但看他接下来的论述并不是讲历史认识论,而是扯到别的问题上去了,可见他并不真正理解这句话。所谓对历史的认识,既指对历史事实的记载所形成史料的认识,也指对历史资料的研究所形成的历史知识,历史认识论就是对这两种认识的再认识。我把过去发生的事实即以往人们的实践活动及其成果叫作事实的历史,把人们对事实历史的认识称作反映的历史。我分别考察了各自的特点,并深入地研究了它们之间的辩证关系,力图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路线指引下,去解决这个问题。这是我这部书的重点和主要部分。我不仅阐述了历史认识论的一般原理,而且对其他问题的研究和分析,特别是对历史哲学各个学派的论述,也都是从历史认识论意义上去阐述的。
我不敢说对这个问题解决到了什么程度,我只能说我是在这样做了。正因为如此,我将这本书起名为“历史认识论研究”。
三
人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历史的认识者和研究者,没有人就没有历史。但在以往历史哲学的研究中,并没有给人以应有的地位。这是研究和认识历史不应有的缺憾,在现代西方人学充斥论坛,在资产阶级思想家人性理论仍然占据主导地位的情况下,这个缺陷更显得突出。而且搞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还承担着一个使命。以往不少人批评甚至指责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及其研究者,忘记了人,缺少对人的关怀。这是一种不正确的观点,有人说马克思主义哲学是经济决定论,见物不见人,没有“人情味”,使得他们更有理由大肆贩卖资产阶级人性论去占领历史的阵地。为了弥补这一缺陷,纠正某些人的错误认识,还马克思主义哲学一个公道,我在书中用了一整章的篇幅,全面系统地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人学及其对整个人学理论的重大贡献,论述了这些贡献对历史认识论所产生的重大变革。
历史研究的确不能丢弃和离开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人学理论,对于研究历史认识论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从人的出现到人的存在、人性和人的本质、私有制条件下的人的异化、人的价值、人的权利和自由,直至人的异化的扬弃和历史之谜的解答,无一不是人学中的重大问题,也是历史认识论中的重大问题。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对人的每一个问题的理论,都是认识相应历史阶段的实际和本质的理论基础,具有指导意义。本书在论述这些问题的过程中,紧密联系近现代西方哲学在每一个阶段关于人的理论,指出它对人认识到什么程度及意义;对于资产阶级人道主义思想和人性论,从历史认识论视角,都作出了客观的评价和剖析。从这些论述中,人们不仅可以认识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中所蕴含的极其丰富的人学思想,而且可以发现马克思主义哲学中许多创新的见解,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人学,对于推动人们认识和研究历史,作出了巨大贡献。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所阐述的人的理论,充分展示了人在历史中的地位和作用,人不仅是历史的创造者,而且人的实践活动是历史发展的决定性力量。马克思所发现和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是使社会历史学成为真正科学的理论基础,从根本上清除了在历史和历史哲学理论中的一切污泥浊水,使历史的殿堂真正被真理的光辉所照亮。
四
在书中,我详细地探讨了“历史”这一概念,从历史认识论视域,评介了中外学者对历史概念含义的见解。从这些见解中不难看出,历史概念本身也是历史的。我从历史概念引出历史与哲学的关系,从而辨析了哲学的历史和历史的哲学,以此为基础,对历史哲学的含义、内容做了分析。我在这样做时,不同于一般研究者的一个突出之处就在于,着重论述了马克思主义历史哲学,强调马克思主义历史哲学的指导地位,阐明马克思主义历史哲学在认识和研究历史中的重要作用。
特别要提一下的是,本书对历史哲学理论及其发展阶段做了较为系统的论述,对每一个阶段的代表人物的历史哲学观点做了评介。尽管仍然是挂一漏万,但总算梳理了一个大致的头绪,对西方历史认识论的来龙去脉及其发展作了一般阐述,使读者比较容易把握西方历史哲学发展的基本路数,弥补了国内学者对西方历史哲学评介中一种缺陷,即一般都以阐述个别人物的历史哲学观点为多,他们之间的内在联系往往被忽略了。
五
我的专业是哲学,但对历史的兴趣和爱好,从未有减。随着年岁的增长,更有日益变浓之趋势。原因何在?一方面,是兴之所至,不能自已;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是我心系国家的发展和前途,关注人民之生存和命运,不甘空老,总思尽绵薄以奋发,利民利国而有所为。其实,我是一介书生,平头百姓,这些似乎轮不到我来操心,但我却不能放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甘心埋头书斋。我这样讲未免有抬高自己之嫌,然而这是我的真实心情。我研究的是历史认识论和历史哲学,但字里行间渗透着我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关切之情,对人民福祉的悬念之心。因此,我在写作过程中时刻关注着当前社会中的实际问题,关于历史虚无主义、共产党从历史学习什么、树立理想信念这三方面的问题,特别引起我的注意,在书中我做了专门的分析和研究。
近三百多年来,人类历史上出现了三次工业革命。18世纪,蒸汽机的发明和使用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标志。19世纪电力的使用是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标志。20世纪60年代开始,以数字技术、个人计算机技术和互联网的发展为标志的,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现在我们正面临第四次工业革命(工业革命4.0),这次工业革命的内容主要包括以下领域:无人驾驶汽车、智能机器人、更轻更强韧的材料、生物技术以及围绕3D打印发展的制造技术、宇航技术等。近代中国的落后,主要是在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这一步落后,使得中国从一个世界强国一下子沦为任人宰割的半殖民地国家,一百多年来,中国积贫积弱,受尽了世界列强的欺侮和凌辱,这是中华民族永不能忘怀的历史教训。
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新中国已经成立,在极其困难、落后和薄弱的基础上,中华民族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奋起直追,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没有掉队。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我们取得了更加巨大的成就,无论是在经济发展水平还是科学技术进步方面,我们用了不到40年的时间走完了西方发达国家几百年才走完的发展路程。
工业革命4.0是对中华民族新的考验和挑战。这种考验是双重性的,既有科技创新给人们带来的方便和福祉,但同时也一定会产生许多意想不到的破坏性后果。世界经济论坛主席克劳斯·施瓦布说:“改变如此之深刻,从人类历史的角度来看,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拥有如此远大的希望和如此巨大的潜在的风险。”希望与风险同在。因为这场革命才刚刚开始,对于这两个方面的认识还很粗浅,许多发展还难以预料。但有一点,就是这场革命在规模上、深度上和速度上一定具有属于它自己的特点。每一次工业革命都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存和生活方式,这一次也不例外;但如何改变,人们要早作准备。“举个例子来说,智能机器可能将在不久后取代诸多行业的从业者:会计、货运司机、房地产经纪人以及处理常规汽车保险的理赔员等。据估计,美国有47%的工作岗位将因智能机器而岌岌可危。”[4]再比如宇航科技用于太空武器等,如果对这种破坏性效应不提早准备,一旦发生,社会将可能变得怎样就很难说了。我们必须跟上工业革命4.0。历史已经昭示我们,如果落伍,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就将成为泡影。这种悲剧绝不允许重演,也决不会重演。我们深信在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的领导下,一定能把全国13亿人民团结起来,形成强大的合力,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以排山倒海之势,把我们的国家建设成为工业、农业、科学技术和国防全面现代化的社会主义伟大国家,成为无愧于工业革命4.0中的先进的一员。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130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131页。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2—33页。
[4]转引自[英]拉里·埃利奥特《工业革命4.0:创新与破坏并存》,《参考消息》2016年1月27日第1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