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赞普到土司:唃厮啰家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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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唃厮啰父子与青唐吐蕃政权的建立与发展

北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年仅12岁的唃厮啰来到河湟地区,开始了其家族在河湟地区900多年的创业历程。唃厮啰到达河湟地区之后,先后被李立遵和温逋奇所控制。后来,唃厮啰前往青唐城(今青海西宁),在其妻族乔氏家族的帮助之下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青唐吐蕃政权,成为第一任赞普。青唐吐蕃政权先后经历了唃厮啰、董毡、阿里骨、瞎征、陇拶、小陇拶6位赞普,最终在宋朝所发动的河湟之役打击之下覆亡。从阿里骨开始,唃厮啰家族失去对青唐吐蕃政权的控制,顽强的唃厮啰家族却没有就此消沉,相反继续在西北地区发挥着重要的影响。

一 唃厮啰——青唐吐蕃政权的第一任赞普

唃厮啰(997—1065年),本名欺南陵温篯逋([1],有的文献译为罝勒斯赉、嘉勒斯赉[2],唃厮啰家族的第一代,青唐吐蕃政权的第一任赞普。

唃厮啰于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被河州人何朗业贤带到河湟地区,时年12岁。在当时河湟地区的政治格局当中,有两大势力集团:李立遵集团和温逋奇集团。这两大势力集团实力相当,双方既需要联合又存在着利益纷争,为统一河湟地区、争夺河湟吐蕃政权联盟的赞普之位而长期明争暗斗、鼎峙对立。唃厮啰到达河湟地区之后,由谁担任河湟吐蕃赞普这一难题迎刃而解,唃厮啰以吐蕃赞普后裔的身份出任赞普名正言顺,李立遵和温逋奇两大集团均能接受。另外,由于唃厮啰尚处幼年,易于控制。在李立遵和温逋奇的扶持之下,唃厮啰顺利出任河湟吐蕃政权的赞普。

河湟吐蕃政权成立之初,唃厮啰为“赞普”,李立遵为“论逋”,实际掌控权力的是李立遵。李立遵以宗哥城(今青海乐都)为中心建立起强大的宗哥联盟,他利用河湟吐蕃诸部人心思安的心理,在短时间内即统一了整个河湟地区。即使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六谷蕃部也归顺宗哥联盟,听其调遣。[3]宗哥联盟的政治格局形成以李立遵、温逋奇和唃厮啰为核心的三驾马车,其中李立遵和温逋奇属于地方实权派,唃厮啰则完全处于无权地位。

以李立遵、温逋奇和唃厮啰为领导核心的宗哥联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随着唃厮啰年岁的日渐增长,李立遵感到唃厮啰已难以控制,自己的权力面临巨大威胁,便想取唃厮啰而代之。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时唃厮啰强盛,立遵佐之。立遵乃上书求号‘赞普’”,宋朝拒绝了李立遵“求赞普号”的无理要求,因为宋朝朝廷上下对赞普之职和唃厮啰与李立遵之间的关系还是非常了解的,“赞普,可汗号也。立遵一言得之,何以处唃厮啰邪?且复有求,渐不可制”[4]。为安抚李立遵,宋朝特意加封李立遵为保顺军节度使。求赞普封号未遂的李立遵对宋朝心生怨恨,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九月,李立遵率部在三都谷(甘肃甘西附近)发动对宋军的进攻,史称“三都谷战役”。“三都谷战役”打响之后,双方主将斗智斗勇。宋军方面,曹玮深谋远虑,以逸待劳;李立遵方面,骄恣极甚、指挥连连失误。最终李立遵大败而归,宋军“逐北二十余里,斩首千余级,生擒七人,获牛、马、杂畜、器仗、衣服三万三千计”[5]

李立遵因“三都谷战役”惨败而遭受重创,以李立遵、温逋奇和唃厮啰为核心的宗哥联盟也宣告瓦解,“既而河州、洮兰、安江、妙敦、邈川、党逋诸城皆纳质为熟户”[6]。为李立遵控制的唃厮啰趁机摆脱李立遵,在纳斯结等人的帮助下秘密离开宗哥城前往邈川城(青海民和县),“为其妻族纳斯结等窃诱往邈川城温逋奇所住坐,又十余年因入贡”[7]。到达邈川城后,以温逋奇为首的当地吐蕃部族重新将唃厮啰拥立为赞普,温逋奇自任“论逋”,河湟吐蕃联盟重新建立,温逋奇成为继李立遵之后又一位左右河湟地区的吐蕃部族首领。

唃厮啰投奔温逋奇后,从天圣三年(1025年)直到明道元年(1032年)的十几年中,唃厮啰和温逋奇的关系相处还算融洽。然而,温逋奇与李立遵一样有着极强的权力欲,并不甘心仅仅当一名“论逋”。特别是唃厮啰与乔氏联姻之后得到地方实力派的支持,势力日渐强大,越来越难以控制。在这种情况之下,温逋奇遂决定铤而走险,发动政变。温逋奇首先部署军队,“囚厮啰阱中,出收不附己者”[8]。唃厮啰被囚禁之后,温逋奇认为万无一失,遂“身领兵他出”[9]。温逋奇离开邈川城后,负责看守唃厮啰的士兵偷偷地将唃厮啰从阱中放出。脱险之后的唃厮啰利用自己赞普的身份和乔家族的帮助迅速控制邈川城,失去邈川城的温逋奇最终被唃厮啰杀害,政变被平息。温逋奇被杀之后,他的儿子一声金龙接管部族权力,“有众万余,最为强盛,乃与昊贼结姻,唃厮啰日益危弱”[10]。面对一声金龙的威胁,唃厮啰率部离开邈川迁居青唐城。

唃厮啰到达青唐城后,面临的首要难题是站稳脚跟。李立遵和温逋奇的教训让唃厮啰清醒地感觉到单纯依靠赞普后人的身份并不足以号令“族种分散”的河湟吐蕃部族,必须依靠宗教才能增强部族之间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于是,唃厮啰大力推行“尊释氏”的宗教政策,利用藏传佛教这面旗帜加强部族之间的团结,许多僧人直接参与到唃厮啰政权的决策体系之中,“吐蕃重僧,有大事必集僧决之”[11]。通过“尊释氏”的政策,唃厮啰使自己制定的每一项决策深深地打上了宗教烙印,大大增强了政策的权威性。另外,为巩固自己与各地分散的吐蕃部落之间的联系,唃厮啰利用吐蕃传统的盟誓方式,使吐蕃联盟更加紧密,以便共同对敌。盟誓是吐蕃王朝时期就存在的一种方式,在《新唐书·吐蕃传》中就有相应的记载:“赞普与其臣岁一小盟,用羊、犬、猴为牲;三岁一大盟,夜肴诸坛,用人、马、牛、闾为牲。凡牲必折足裂肠陈于前,使巫告神曰‘渝盟者有如牲’。”[12]

为举办盟誓仪式,唃厮啰专门在青唐城中建设供盟誓之神坛,“直南大衢之西,有坛三级,纵广亩余,每三岁冕祭天于其上”[13]

在不断巩固自己政治权力的同时,唃厮啰大力发展商业经济,西夏占领河西走廊之后,对过境商人征收重税,商人被迫改走宗哥路,青唐城成为往返内地的重要枢纽,唃厮啰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将青唐城建设成为河湟地区最重要的商业城市,“厮啰居鄯州,西有临谷城通青海,高昌诸国商人皆趋鄯州贸卖,以故富强”[14]

对吐蕃部族控制力的增强和经济的繁荣使唃厮啰政权的实力大增,到明道元年(1032年)末,唃厮啰在青唐城基本站稳了脚跟。元昊攻陷西凉府后,曾经实力强大的六谷蕃部在西夏的军事打击之下投奔唃厮啰,“唃厮啰并厮铎督之众十余万,回纥亦以数万归焉”[15]。十万之众加入,唃厮啰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

唃厮啰政权从建立之初就生存于宋、夏两大政权的夹缝之中,唃厮啰必须在宋夏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首先,为更好地生存,唃厮啰在宋夏之间选择了实力更加强大的宋朝,制定联宋抗夏的基本战略;其次,唃厮啰竭力争取契丹人的支持,采取和亲的方式与契丹建立同盟,共同对抗西夏。嘉祐三年(1058年),唃厮啰政权与契丹联姻,唃厮啰三子董毡娶契丹公主为妻。[16]董毡与契丹公主的联姻促成了契丹与唃厮啰政权的联合,也使唃厮啰在与西夏的对抗中增添了制胜的砝码。

就在唃厮啰在青唐城尽力经营之时,西夏人也开始了咄咄逼人的攻势。短短几年时间内,西夏人逐渐占据瓜(今甘肃酒泉市瓜州县)、沙(今甘肃省敦煌市)、甘(今甘肃省张掖市)、凉(今甘肃省武威市)四州,统治区域延伸至整个河西走廊,经济实力也大为增强。景祐二年(1035年),元昊派大将苏奴儿率精兵两万五千人向唃厮啰控制的河湟地区发动进攻。元昊企图将新生的唃厮啰青唐政权扼杀在摇篮之中,以夺取富庶的河湟地区,消除与北宋逐鹿中原的后顾之忧。最初的战役发生在牦牛城[17],唃厮啰初战告捷,“(西夏军队)败死略尽,苏奴儿被执”[18]。获悉苏奴儿兵败被擒的消息之后,元昊亲率大军再次攻打牦牛城。尽管唃厮啰率部死守牦牛城,不幸误中元昊诈和的奸计,一月之后牦牛城被攻破。牦牛城被攻破后,唃厮啰率部向青唐撤兵,元昊步步紧逼,分兵攻打青唐城、安二城[19]、宗哥城和带星岭[20]等地。唃厮啰一方面步步为营,另一方面派大将安子罗断西夏后路,“部将安子罗以兵十万绝归路”,唃厮啰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迫使元昊退兵。然而,已取得节节胜利的元昊却誓不退兵,必欲消灭唃厮啰政权而后快。双方僵持一年之后,西夏军队在付出“部兵溺宗哥河及饥死过半”[21]的惨重代价后,渡过宗哥河(即青海之湟水),兵临青唐城下。

青唐城被围之后,唃厮啰政权面临覆亡的危机,此时的唃厮啰表现出了超凡的军事指挥能力,“知众寡不敌,避鄯州(即青唐城)不出”[22]。唃厮啰这种以逸待劳的战术无疑是正确的,远征的西夏军队希望速战速决,唃厮啰坚守不出的战术使西夏军队疲惫不堪。青唐城被困数月之后,唃厮啰一面死守青唐城,一面派人到西夏军营中侦察虚实。当唃厮啰获悉西夏军在渡宗哥河时曾经以“插帜志其浅”的方式标明宗哥河水深浅后,唃厮啰立即“使人移植深处以误元昊。及大战,元昊溃而归,士视帜渡,溺死十八九,所虏获甚众”[23]。遭受重创的元昊仅率领部分残兵败将突破安子罗的防线,撤出河湟,青唐城保卫战以唃厮啰胜利宣告结束。[24]

青唐城保卫战,是事关唃厮啰政权生死存亡和唃厮啰生平发展的关键战役,是唃厮啰迁居青唐重立文法之后亲自指挥的第一次战役,充分彰显了唃厮啰超强的组织能力和卓越的军事才干。青唐城保卫战改变了唃厮啰和元昊之间的攻守态势,打击了西夏元昊的嚣张气焰。此后,唃厮啰与元昊又进行多次交手,唃厮啰胜多负少,“自是,数以奇计破元昊,遂不敢窥其境”[25]。唃厮啰所领导的青唐吐蕃政权彻底地站稳了脚跟。

景祐三年(1036年),宗哥族“李立遵死,李氏宠衰,斥为尼,置廓州(今青海化隆)。锢其二子瞎毡及磨毡角。母党李巴全窃载其母出奔,瞎毡据河州,磨毡角据邈川城,抚有其众,唃厮啰不能制。”[26]瞎毡和磨毡角出走后,唃厮啰政权一分为三,实力大受影响。瞎毡和磨毡角不久之后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范围,与父亲唃厮啰分庭抗礼,“抚有其众,唃厮啰不能制”[27]

唃厮啰政权的这种分裂状态持续很长时间,直到嘉祐三年(1058年)瞎毡和磨毡角相继去世之后,唃厮啰政权才又一次完成统一,“向时唃厮啰、瞎毡、磨毡角分据地界,各统部族,今既并合为一,力量足见强盛”[28]。唃厮啰此时亦进入了风烛残年,体弱多病,基本上由第三子董毡执掌政权。治平二年(1065年)冬,唃厮啰在青唐城因病去世。第二年五月二日下葬。[29]唃厮啰去世后,青唐吐蕃政权的赞普之位由第三子董毡承袭。

二 董毡——青唐吐蕃政权的第二任赞普

董毡,生于宋仁宗明道元年,即1032年,是唃厮啰三妻乔氏所生,唃厮啰的三子。[30]嘉祐七年(1062年),董毡开始主持唃厮啰政权的内外事务,“邈川首领唃厮啰既老,国事皆委其子董毡”[31]。主政三年之后,治平二年(1065年),唃厮啰去世,董毡正式承袭赞普之位。

董毡即位之初,摆在青唐吐蕃政权面前的主要是三方面的外部势力。其一是宋朝,董毡承继为青唐吐蕃政权第二任赞普之后,他的赞普身份很快便得到宋朝的承认,宋朝将其父唃厮啰时所担任的保顺军节度使之职授予董毡,敕封董毡“保顺军节度使,检校司空”[32]。宋神宗即位之后,董毡及其家族成员受封的级别越来越高,“封其母安康郡太君,以其子蔺逋比为锦州刺史”[33]。宋朝此举的用意非常清楚,就是寄希望董毡能够像唃厮啰一样,在西北地区牵制西夏,担当宋朝之左膀右臂。宋朝政府在颁给董毡的诏书《赐董毡加食邑实封告敕示谕诏》曾经专门讲过:“勅董毡:卿材推种豪,代袭邦爵,乃眷守方之勚,特颁爵律之恩,往奉徽章,永绥外圉,今赐卿加恩官勅牒,到可祗受,故慈诏示,想宜知悉。”[34]

其二是辽。唃厮啰曾经令董毡娶契丹公主,希望双方联姻以共同应对西夏的军事威胁。然而,董毡与契丹公主的关系并不睦,最终导致唃厮啰和契丹之间并没有建立有效的联盟,“初,契丹以女妻董毡,久之,欲迎归,董毡不许。契丹主遣使蛊其女,董毡杀使者,置妻不相见,唃厮啰与乔氏数言之,不听,契丹遂与绝”[35]

其三是西夏的威胁。董毡嗣位仅仅两年,西夏亦发生权力更迭。1067年,夏惠宗(秉常)即位,秉常即位时年仅七岁,实操西夏权柄的是后党梁氏。熙宁二年(1069年),“夏人入秦州,陷刘沟堡,杀范愿”[36],宋夏之间又起战端。在宋夏对抗中,董毡继续坚持唃厮啰生前既定的联宋抗夏政策,在关键时刻屡次出兵西夏后方重创西夏军队,从宋军侧翼有力地牵制了西夏军队,“昨夏人聚兵犯环庆,谍报西蕃董毡尝乘虚深入其境,虏获甚多……”[37]青唐吐蕃政权成为宋朝在西北经制西夏的一支重要力量,宋朝数次对董毡进行封赐,除物质奖励之外还多次派人前往青唐城颁发诏书,对董毡大加封赏。[38]到熙宁四年(1071年),宋朝对董毡的封赏已经大大超过曾经对其父唃厮啰的封赏,“可特授特进、依前检校太保、使持节洮州诸军事、洮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保顺军节度、洮州管内观察处置押蕃落等使、仍旧西蕃邈川首领、加食邑一千户、食实封三百户、勋封如故,主者施行”[39]

宋神宗中期,宋朝在西北的政策发生重大转变,董毡与宋朝之间的关系一落千丈。熙宁元年(1068年),“试制科不中,客游陕西,访采边事”[40]的王韶来到宋朝首都开封,将自己撰写的《平戎策》三篇和《和戎六事》[41]上书朝廷。在这些文章中,王韶提出主动出击西北吐蕃,以此断西夏右臂的理论。王韶的上书得到了宋神宗和王安石等人的赞赏,熙宁元年(1068年)二月,宋神宗委任王韶前往秦州部署实施他的经略河湟吐蕃的策略,“以韶管斡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42]。王韶到秦州上任之后,将他经制河湟吐蕃的理论一步步贯彻实施,一场旨在打击河湟吐蕃的“熙河之役”就此展开。从王韶到达秦州经略西北吐蕃开始到熙宁六年(1073年)八月“熙河之役”结束为止,董毡所领导的青唐吐蕃政权遭受重创,宋军大获全胜,“修复熙(今甘肃省临洮县)、河(今甘肃省临夏州)、洮(今甘肃省临潭县)、岷(今甘肃省岷县)、叠(今甘肃省卓尼县)、宕(今甘肃省宕昌县)等州幅员二千余里,斩获不顺蕃部一万九千余人,招抚大小蕃族三十余万,各降附者”[43]

“熙河之役”后,失去熙河地区的董毡并不甘心失败。面对王韶的步步紧逼,董毡派大将鬼章率众数万进入河州、岷州、洮州等地联络广大吐蕃部族,董毡甚至想策反已经投降的木征作为内应,里应外合一举收复熙河地区。熙宁七年(1074年)二月,鬼章在河州唆使赵家族、常家族、杓家族袭击宋军,“诱胁赵、常、杓家等三族集兵西山,袭杀河州采木军士,害使臣张普等七人”[44]。不断袭扰宋军的同时,鬼章致书挑衅景思立。接到鬼章书信的景思立被激怒,率领蕃汉兵六千余人贸然进攻踏白城[45],双方在踏白城展开决战。踏白城战役从辰时一直持续到未时,鬼章率军二万,分筑三城将景思立击溃,景思立、王宁、李元凯和降宋吐蕃首领包约皆战死,宋军惨败,“惟存宝、楶、思谊得脱”[46]。踏白城战役是熙河之役后董毡率领的青唐吐蕃政权对宋军取得的最重大胜利,意义非同寻常,保住了摇摇欲坠的青唐吐蕃政权。“这次胜利,对唃厮啰政权的存亡有极其重要的意义,经董毡、阿里骨两代,宋军未能插足河湟,当与此有关。”[47]

此后几年,董毡与宋军之间战事不断,熙宁十年(1077年),董毡派鬼章率部与李宪在铁城(今甘肃省临潭县)激战,鬼章惨败。铁城战役失利后,遭受重创的董毡痛定思痛,决心与北宋修好,结束战争,“遣首领入朝谢罪”[48]。熙宁十年(1077年)十月十四日,董毡和鬼章遣使者再次向宋朝朝贡,“使人进贡,令寓止同文馆”[49]。与此同时,西北地区长时期的战争也使得宋朝政府财政不堪重负,朝廷上下均希望早日结束熙河用兵。董毡主动示好的行动与宋朝政府结束战争的想法不谋而合,宋朝遂对青唐吐蕃政权的大小官员进行一系列的加封,“以西蕃邈川首领保顺军节度使董毡为西平军节度使”[50]。董毡手下将领阿里骨等均获得相应封赏,“都首领青宜结鬼章为廓州刺史,阿里骨为松州刺史,大首领拔藏党令结等四人并与郎将,小首领一人与副军主”[51]。同年十二月,董毡向朝廷进贡珍珠、乳香、象牙、玉石、马等,宋朝政府“依例估价,特回赐银、彩及添赐钱,仍赐对衣、金腰带、银器、衣着、茶等,仍加功臣食邑移镇,除旧请外,岁添赐大彩四百匹,角茶二百,散茶二百斤”[52]。回赐之外,宋朝政府对董毡的册封也达到新的高度,“可特授依前检校太傅、使持节鄯州诸军事、行鄯州刺史、兼御史大夫、西平军节度、鄯州管内观察处置押蕃落等使,仍旧西蕃邈川首领、加食邑一千户、赐推诚顺化功臣”[53]

自此之后,董毡频繁进贡,宋朝政府均照例回赐并加封董毡及其属下官员,双方关系逐渐修复,简单列举几例:

元丰元年(1078年)七月二十五日:“昨西蕃董毡遣首领朝贡,忠款可嘉……”

元丰元年(1078年)八月八日:“编排赐董毡等物,乞下所属供赴资善堂编排。”

元丰二年(1079年)三月一日:“董毡遣景青宜党令支等来贡方物。”

元丰二年(1079年)三月十四日:“赐董毡钱一千二百缗,银、彩各千、对衣、金带、银器、衣着……”

元丰三年(1080年)闰九月二十七日:“董毡遣人入贡。”

元丰四年(1081年)九月二日:“董毡首领李叱纳等入贡……”

元丰五年(1082年)二月二十一日:“诏:西蕃邈川首领、西平军节度押蕃落等使董毡封武威郡王,赐金束带一,银器二千两,色绢䌷三千,岁赐增大彩五百匹,角茶五百斤。阿令骨为肃州团练使,鬼章甘州团练使,心牟钦毡伊州刺史,各赐金束带一、银器二百两,彩绢三百。进奉使李叱腊钦廓州刺史,增岁赐茶、彩有差。”[54]

友好往来的同时,董毡还多次派兵参与宋军与西夏的战事。元丰四年(1081年),宋朝借西夏政局动荡之机出兵三十万,兵分五路向西夏发动攻击。为确保此次战役的胜利,宋朝特意诏谕董毡出师相助,“已期约董毡点集六部族兵马十三万,取八月半分三路与官军会”[55]。五路出师的宋军没有取得预期的胜利,董毡所率领的青唐吐蕃军队在西啰城(今甘肃省兰州市西北)遭到西夏军队伏击,幸亏阿里骨及时率军救援才避免全军覆没。失败后的董毡在随后的战事中还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兰州之战时,正是由于董毡部在黄河对岸对西夏兵力进行强有力地牵制,宋军主将李宪才得以顺利占领兰州。这一段时期,宋朝政府对董毡的所作所为以及双方的友好关系是比较满意的,为表彰董毡,宋王朝多次下诏书对董毡及其首领进行褒奖,“昨遣师问罪夏国,其西蕃董毡亦遣亲信首领部勒兵马来济军威,事功可既,董毡见议策勋,其立功首领亦当推赏。委苗授遣人因般次告谕董毡、阿令骨、鬼章”。[56]

在宋朝和青唐吐蕃政权的双重打击下,西夏政权变得岌岌可危。要挽救危局,西夏首先要做的就是消除后顾之忧,与董毡建立军事联盟。元丰五年(1082年)西夏派遣使臣到青唐城对董毡游说,“梁氏见其势盛,欲与之通好,许割斫龙城以西地。约云:‘如归我,即官爵恩好一如所欲’”[57]。董毡并不为西夏的优厚条件所动,立场非常坚定,联宋抗夏的既定战略没有丝毫动摇。为表自己一心向宋的忠心,董毡特意将西夏欲与之通好的消息上报宋朝,“董毡、阿里骨使以蕃字来告,夏人通好,已拒绝之,且训练兵马以俟入讨”[58]。董毡与宋朝之间的联盟变得愈加稳固。

遭到拒绝的西夏并没有放弃拆散宋蕃联盟的企图,此后又多次派遣使者前往青唐游说,优厚条件不断提高,甚至承诺可以将喀罗以西地割让给董毡。不仅如此,元丰五年(1082年)四月,西夏邀请辽国使者一同前往青唐城拉拢董毡,“邀辽国使者同至青唐说之”[59]。尽管董毡一再拒绝西夏的要求,宋朝上下却对此开始忧虑,加紧了拉拢董毡的行动。在宋朝朝廷的眼中,西夏和董毡结盟是决不能接受的,即使董毡不能为我所用但至少要保持中立,“朝廷知董毡事力不能大抗西贼,但不与夏人结和于边防有助”[60]。宋朝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董毡联宋抗夏的决心非常坚决,为表忠心,元丰五年(1082年)十月,董毡趁西夏后方空虚之际,“令其养子阿里骨,首领鬼章等领兵攻(西夏)斫龙、龊哆等城,破之,尽俘其众,遣使入熙河献捷”[61]

总体而言,熙宁十年(1077年)之后,董毡所率领的青唐吐蕃政权与宋朝重新修好之后,董毡对西夏军队的牵制,对宋朝西北边防的协防,对宋朝的忠心可以说有目共睹,这一点宋朝政府非常清楚。“每称其上书情辞忠智,虽中国士大夫存心公家者不过如此。”[62]

董毡晚年之时,青唐吐蕃政权的实权落入养子阿里骨之手。为篡夺青唐吐蕃政权的赞普之位,阿里骨设计袭杀董毡唯一的儿子蔺逋比,为自己篡夺权力扫除障碍。“董毡先有子奇鼎,夏人及回鹘皆以女妻焉。奇鼎性轻佻,好易服微行,阿里骨阴使人贼杀奇鼎。”[63]元丰六年(1083年)冬十月,董毡去世。[64]由于董毡之子蔺逋比(奇鼎)作为合法承继者已经去世,阿里骨作为董毡养子继任为青唐吐蕃政权的第三任赞普,唃厮啰家族从此失去了对唃厮啰政权的控制。董毡这一支系从此断线。

三 唃厮啰长子瞎毡和磨毡角生平史迹稽考

唃厮啰共有三个儿子,“初,唃厮啰娶李立遵女,生二子,曰瞎毡,曰磨毡角。又娶乔氏,生子曰董毡”[65]

瞎毡和磨毡角是最早控制唃厮啰的李立遵的外甥,李立遵在世之时,唃厮啰畏惧于李立遵在宗哥城的势力,对李氏和瞎毡及磨毡角尚且能够容纳。景祐三年(1036年),李立遵去世,宗哥族势力受到重创,李氏与两个儿子的靠山不复存在,一直对李立遵怨恨的唃厮啰幽禁李氏和瞎毡及磨毡角。幽禁一段时间后,李氏和两个儿子在李巴全的帮助下逃离青唐城,瞎毡和磨毡角与父亲唃厮啰从此分道扬镳。瞎毡和磨毡角逃离青唐城之后,瞎毡首先去了河州龛谷(今甘肃省榆中县),磨毡角则前往宗哥城居住,由于二人特殊的身份,被当地的部族推举为部落首领,从此与唃厮啰分庭抗礼。唃厮啰家庭的分裂由此演变为政权的分裂,“唃厮啰有长男瞎毡,第二男磨毡角,皆叛其父。瞎毡在河州,磨毡角与母安康郡李氏在宗哥耶卑城住坐,分据土地、部族,各立文法”[66]

唃厮啰政权一分为三,整个政权的实力受到很大影响,宋朝方面最关心的是一分为三的唃厮啰政权能否继续在西北牵制西夏的力量,为使瞎毡和磨毡角为自己所用,宋朝对已“自立文法”的瞎毡和磨毡角及其母亲进行封赏,瞎毡和磨毡角均被加封团练使之职,“以保顺军节度使邈川大首领唃厮啰前妻安康郡李氏为尼,仍赐紫衣,妻太原郡君乔氏为永嘉郡夫人,子瞎毡为澄州团练使,磨毡角为顺州团练使,各赐袭衣、金带、器币及茶,仍每月别给彩绢各十五匹”。宋朝此举的意图非常明显,“欲兼抚之,故有是命”[67]。受封的磨毡角与瞎毡没有辜负宋朝的期望,二人数次率部与西夏交战,为宋朝稳定西北边疆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唃厮啰长子瞎毡到达龛谷后,受当地吐蕃部族推举担任为部族首领,逐渐拥有了一定实力。在接受宋朝所加封的澄州团练使之职后,瞎毡“举宗效顺,奉宣王略,式遏边虞,侦狡寇之陆梁,谋成师之掎角”[68]。然而,身单力孤的瞎毡毕竟实力有限,与西夏的军事实力差距太大,庆历二年(1042年),瞎毡为西夏军队击败。“是时,元昊筑城阿干河旁,距龛谷七十里,中国命瞎毡为缘边巡检,使出兵图之。元昊恶其逼,遣将攻龛谷,大破之,唃厮啰不能救。”[69]兵败之后的瞎毡势力锐减,从此一蹶不振。

磨毡角与母李氏最初到达宗哥城,宗哥城为磨毡角舅舅李立遵势力范围,磨毡角到来之后被李立遵旧部推举为部族首领,从此开始在宗哥城发展自己的力量。宝元二年(1039年),宋朝将顺州团练使[70]一职授予磨毡角,磨毡角上表朝廷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上表言:有兵二万,愿取西凉,请遣使护”[71]。实力增强的磨毡角成为宗哥地区为宋朝牵制西夏重要的一支力量。

嘉祐三年(1058年),磨毡角和瞎毡相继去世。两人的死因在文献中有不同的记载。一种说法认为两人均为弟弟董毡所杀,“董毡尤桀黠,杀二兄而并其众”[72]。两人被董毡所杀的说法还见于《太平治迹统类》:“(董毡)年长杰黠,遂杀二兄”[73]。另一种说法是瞎毡和磨毡角均因病去世,与董毡无关,“嘉祐三年二月中,瞎毡、磨毡角并因患亡殁”[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