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四皇子
暮色漫过青瓦檐角时,沈嘉岁腕间的翡翠镯正磕在砚台边沿。
楼下的马蹄声渐密,她蘸墨写下“搞钱”二字,宣纸上的墨迹未干,姚墨已捧着托盘来报:“东街章府的轿子到了。”
沈氏茶轩门前的琉璃风铃叮咚作响。
沈嘉岁扶着酸枝木楼梯往下走,瞧见章家小姐正用缠枝莲纹帕子掩鼻——门口拴马桩前积着清晨的雨水,混着马粪味蒸腾而起。
“沈姑娘竟亲自迎客?”章小姐的护甲点在柜台青玉算盘上,十二根檀木算珠子正泛着油光。她身后跟着的文小姐突然嗤笑:“我爹爹说,体面人家的女儿都该养在深闺,不宜抛头露面。”
沈嘉岁抚过柜台雕的貔貅纹,貔貅口中衔着的铜钱已被摸得锃亮:“文小姐可尝过宫宴上的酥山?去年重阳节,永乐公主还亲手为太后娘娘奉过冰酪呢。”
她说着推开雕花木窗,正巧露出对面绸缎庄挂着的宫灯——那是内务府采办时赏的。
二楼雅间飘来茉莉香。
姚墨躬身递上洒金笺,上头用簪花小楷写着:黑珍珠奶茶/少糖多糖/加冰少冰。文小姐的玛瑙护甲在“加冰”处按出个月牙印:“要最甜的。”
后厨传来铜壶沸腾的咕嘟声。
姚锦捧着描金托盘上来时,琉璃盏中的奶茶还浮着碎冰碴。章小姐轻啜一口,芙蓉团花袖口沾了奶渍:“怪道我兄长昨日回府,说朱雀大街新开了神仙铺子。”
“这也太好喝了吧!”
送走了络绎不绝的客人,程掌柜的算盘珠已响过三巡。
“二百四十两!”程掌柜的声线发颤,紫檀算盘上归拢的银锭映着烛火,“刨去侯府挂账的,一共净赚二百四十两!”
店小二阿福正擦拭八仙桌,闻言失手打翻铜盆。
泼出的茶水在青砖地上蜿蜒,倒映出梁间新挂的走马灯。
那灯上画着珍珠落玉盘的图样,原是沈嘉岁昨夜亲手所绘。
“去醉仙楼要两桌席面。”沈嘉岁指尖点着账册,“烧鹅要皮脆的,再给姚墨姐弟添碗冰糖肘子。”她话音未落,后厨传来瓷碗碎裂声——姚锦失手摔了调羹,正蹲在地上捡瓷片,眼泪砸在青衫前襟。
姚墨攥着抹布的手指节发白。他想起上月饿极时,曾偷吃过醉仙楼泔水桶里的鸡骨头。
那骨头上沾着的油星,此刻竟化作眼前大小姐袖口熏的苏合香。
戌时的梆子声荡过朱雀大街。
沈嘉岁倚着门框看伙计们欢天喜地的,簇拥着往酒楼去,姚墨故意落在最后,将茶轩门槛擦得能照见人影。
……
暮色四合时,永定侯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
沈嘉岁倚着软枕昏昏欲睡,发间累丝金凤钗勾住车帘流苏。
车辕停稳的瞬间,她掀帘瞧见府门前乌泱泱的人影——老侯爷拄着蟠龙杖立在最前头,母亲裴淑贞的翡翠禁步在灯笼下晃成碧波。
“我的儿!”裴淑贞伸手扶她下车,触到女儿冰凉指尖,眼圈顿时红了,“厨房煨着山药乌鸡汤,你最爱的蟹粉狮子头也备上了…”
沈嘉岁瞥见花厅里纹丝未动的碗筷,喉头微哽。
老侯爷轻咳一声,鎏银筷箸敲在青瓷碗沿:“食不言寝不语,都动筷。”
沈文渊将狮子头夹进女儿碗里,官袍袖口还沾着朱砂:“明日为父带同僚去茶轩给你捧场…”话未说完就被女儿截住:“爹爹可饶了我罢,您那些同僚最爱碧螺春配蟹黄包,一碟就要半钱银子。”
“哥哥不妨猜猜今日进项?”沈嘉岁托腮望着兄长。
沈钧钰搁下缠枝莲纹碗,得意洋洋竖起五根手指:“少说五千两!国子监下学时,茶轩二楼雅座都座无虚席!”
“啪!”裴淑贞的银箸敲在儿子手背:“你当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上月买顾恺之赝画就花了三百两!”她转头给女儿盛汤,“若这混账考不上进士,将来就让他给你当账房先生。”
沈钧钰拍案而起,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等着瞧!明年春闱我必高中!”话音未落人已窜出花厅,月白锦袍扫翻了一碟桂花糖藕。
书房烛火摇曳,沈钧钰对着《四书集注》直打哈欠。
习惯性去摸墙上的美人图,却触到满手冰凉——前些时候被妹子收缴的美人图摹本,此刻正躺在祠堂供桌上吃灰。
晨光初透时,沈嘉岁已带着四个二等丫鬟到了茶轩。
金匾额下悬着新制的竹风铃,穿堂风过,惊起一串叮咚声。
“春桃夏荷在前厅伺候女客,秋菊冬梅去后厨帮方婶试新方子。”她将襦裙袖口用银扣束紧,露出腕间翡翠镯子,“仙草冻要熬到琥珀色,牛乳须用文火。”
后厨蒸腾的热气里,方婶正盯着砂锅里的逐风草。
墨绿草叶在滚水中翻腾,渐渐析出胶质。沈嘉岁拈起块晾凉的仙草冻,琥珀色的膏体在指尖轻颤:“再加半钱蜂蜜。”
三楼雅间墨香未散,昨日临的《兰亭序》还铺在紫檀案上。
沈嘉岁提笔蘸墨,忽听楼下传来环佩叮当。透过雕花木栏望去,三个锦衣公子正跨过门槛,玄色云纹靴踏碎一地阳光。
左侧青年腰悬螭纹玉佩,右侧那位握着把洒金折扇。中间男子不过弱冠之年,月白锦袍上银线绣的蟠龙在光影中若隐若现。他抬眼望来时,凤眸掠过二楼珠帘,惊得沈嘉岁笔尖一颤,墨汁在宣纸上晕出个黑点。
——正是四皇子凌骁。
沈嘉岁攥紧狼毫笔。
前世小说里描写男主角凌骁的“剑眉入鬓,目似寒星”,此刻具象成三丈外那张脸。
凌骁执盏的手骨节分明,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眉间那道浅疤。那是去岁秋猎时,他为救驾被黑熊所伤留下的。
香炉腾起第三缕青烟时,凌骁指节叩在缠枝莲纹茶盏上。
沈嘉岁迎着他的目光穿过大堂,裙裾扫过青砖上未干的水渍——方才三皇子失手打翻的奶茶正泛着琥珀光。
“沈姑娘这珍珠倒是别致。”二皇子捻起琉璃盏中的黑珍珠,日光透过菱花窗在他蟒纹常服上投下碎金。三皇子倚着湘妃竹帘笑:“比御膳房的酥山还妙些。”
沈嘉岁福身时,腕间翡翠镯正巧卡在楠木桌沿。她瞥见四皇子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原书中这物件后来挂在薛锦艺的碧玉禁步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