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嘉靖
黄锦侍候永泰帝多年,最知他脾性。
进门后也不宣读,直接将奏报递上。
永泰帝一目十行,平日读奏章往往一扫而过,这回却忍不住多看了几遍。
前脚“为炮击所伤”,后脚就“夜袭汗帐”?
不但成功将贼酋枭首,还“全身而退,少有折损”?
演义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若非是锦衣卫的奏报,他断然一个字都不信。
稍作思量,永泰帝判断:
之前许文若传出受伤的消息是障眼法,是在效仿吕蒙称病袭荆州之故计。
不过,《三国志》记载吕蒙行动前已然写信将计划告知了孙权。
许文若却瞒着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这个君父!
永泰帝不免有些小情绪。
他对许文若可比孙权对吕蒙好多了。
不仅亲自写信劝学,每逢佳节慰问放赏都是派的锦衣亲军,还御赐内务府特造新式明光铠,众将无不艳羡。
非止本朝,有宋以来荣宠至此者唯许文若一人而已。
可许文若甚至连他都瞒着!
一定不是关系不到位,而是朝中有人通夷!
想到这,他看向严嵩。
正巧严嵩也在观察皇上的脸色,二人猝然对视,他心里突然漏跳半拍,低头避开皇上的目光。
仇鸾事发了?
严嵩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恨不得现在就将其革职查办。
永泰帝轻哼一声,随手将奏报扔出。
严嵩连忙接住,看完后暗暗松了口气,难得夸道:
“古有甘兴霸百骑劫曹营,今有许文若雪夜袭汗帐,陛下得此良将真社稷之福也!”
永泰帝脸色并未舒缓。
甘宁连吕蒙都比不上,而许文若则先后斩两汗,便是周瑜也差之甚远。
江东鼠辈加起来也不配,能相提并论的该是霍去病!
如此说来,自己的识人之明也未必逊于汉武。
“先前之议作废,诸卿当思量国朝应以何等侯爵酬此不世之功。”
许文若前次已封一等伯,此番必定封侯。
徐阶道:“许将军亲斩两汗,自此鞑靼群狼无首,北境十数年内难成大患,可称定北侯。”
严嵩啪嗒合上奏本,老脸挤出微笑:
“文若少年英雄,勇武无双,不妨封他为冠军侯。望他以霍骠骑为楷模,再现封狼居胥之奇功,让我大顺百年无北地边患。”
张治点头附和:“严阁老所言甚是,非冠军侯无以彰许将军从前之功,非霍骠骑无以励许将军往后之志。臣也以为冠军侯稍好。”
永泰帝微微摇头。
霍去病哪里都好,只可惜寿短福薄,并不符合他对许文若的厚望。
哪怕不信这类忌讳,也不必刻意往这上面凑。
定北不过是开始,如今四夷皆有坐大之势,可谓东不平,西不宁,南不安,北不静。
许文若要立的功劳还有很多。
良将对战争的重要性也已被历史多次证实。
别的不谈,试想卫霍若在,刘彻又何需下轮台之诏?
然则攘外必先安内,他虽有治隆汉唐之志,却无汉武唐宗之权。
加之有赵构赵昚与朱祁镇朱祁钰两道前车之鉴,更不敢对太上皇有任何期望。
如今的主要目标依旧是让太上皇成为名副其实的太上皇。
“文若年少,得此封号难免骄傲,不妥。”
黄锦适时赞道:“万岁爷对许将军的关心比之皇子亦不差,他若知晓定会感激涕零。”
严嵩道:“昔年汉武帝对霍骠骑亦是亲如子侄,如此看来,冠军侯岂不愈发合适?”
永泰帝又看了眼严嵩,随后道:“许文若奇功有二,一是靖难,二是靖边,就叫嘉靖吧。”
……
事情议定,永泰帝起驾回宫,黄锦随侍左右。
永泰帝忽而问道:“有人弹劾许文若,说他既不贪财亦不好色,还收买人心,所图非小……他当真不好色?”
黄锦对主子关注的重点倍感错愕,他仔细回忆了一番才答道:
“密报上说他从未去过青楼楚馆,府内亦无甚娇妾美婢。”
“朕在他这个年纪似乎也没有如此定力啊。”永泰帝说罢与黄锦相视一笑,面带回忆之色。
黄锦笑道:“当时主子年少刚猛,房里人可都说受不住呐。”
“此言倒是不虚,朕那时每日晨起总坚如金铁,若不阴阳和合,哪有什么心思学习。”皇帝颔首唏嘘,“许文若天生神力,精力必然过甚,竟然忍得住?”
黄锦又道:“臣闻大同军中皆传许将军练得金刚童子功,或有些许限制。”
“无稽之谈岂能当真?话本小说中有此类功夫的皆大内高手,他又不是公公,哪里练得了童子功——你手下可有会童子功的?”
“倒也没有。”
黄锦为司礼监秉笔,名义上是宫内第二太监。手下无鸡猛男不少,确实没人有那种童子功。
“那……或许将军并非不想沾女色,只是边关苦寒并无姿容过人的,而他貌比潘安又有洁癖,眼光自是高于常人。”
“眼光高也不是坏事。”皇帝摆摆手,“既如此,我便赐他些美人。”
正欲传话给夏守忠,让其好生留意,突然想到许文若一家被鞑靼所害,如今孑然一身。
“男儿既壮,当成家立业。他今已封侯,该以延续香火为重,赐美人倒不如赐婚。将适龄女子列个名录呈上来,要貌美的、家世清白的。”
“是。”
……
大同。
许文若接过圣旨不免有些错愕,按穿越前的历史,这会儿还真是嘉靖朝。
难道是冥冥中的暗示?那嘉靖有什么事值得参考?
总不会是用红铅炼丹吧?
传旨太监一路劳顿,面有疲色,却未敢跋扈,笑道:“万岁爷对将军思念得紧,特地吩咐让将军尽快回京呢。”
许文若:“劳皇上挂念,我即刻便启程。”
说罢大手一挥,早有亲兵等着传令,随后府外就传来车轮的响声。
传旨太监这才明白为何门前停着几辆马车。
合着已经整装待发了!
而他前来传信要是比许将军更晚抵京就不够妥当。
当下也不敢多留,赶紧告退,返回驿馆休息。
仇鸾见许文若即将成行,只觉一身轻松。
托许文若的福,鞑靼兵乱后他率亲兵仔细搜检一遍,紧要的信件均已销毁,有关人等亦已处理,再不用担心被鞑靼人威胁。
至于严阁老……
仇鸾用余光瞄了许文若一眼,他只能祝严阁老在京城一切顺利。
不顺利也无妨,有举荐信的情分在,以后万岁爷清算时也会对他手下留情。
走出门外,许文若接过缰绳,轻轻跃上马背。
向一脸羡慕的仇鸾颔首示意后,打马向前。
车队未出城门,早有百姓静候道旁。未及许文若行至近前,已然纷纷跪伏于地。
许文若一向深居简出,见过他的人极少,此番出行也未大张旗鼓。
大老远被认出来除却高头骏马、锦帽貂裘外,便是玉面人屠中的“玉面”了。
“不必跪。”
众人并未起身,跪在最前面的几位老人涕泗横流道:
“我等老卒贱命尚存,是因为将军;军中子弟有余饷补贴家用,也是因为将军;大同周边两载安居乐业,还是因为将军。”
“将军的恩情我等一辈子当牛做马尚且不足为报,若不跪拜,我等真不知如何感谢将军!”
许文若闻言只觉胸有闷气,不得不发。
若他真的体恤军民,用自己的俸禄给他们谋福利也就罢了。
可他没有啊。
他真就只做了些许应做之事。
就这,配得上他们跪拜?
“不准跪!”
清朗的一喝响如怒雷,城中为之一静,声音所到之处无不心惊肉跳。
“人屠”一怒,非只小儿噤声,大人们亦不敢随意喘息。
众人吓了个激灵,连忙站起身,习惯性的挺直腰杆,听将军训话。
“我治军未有任何善举。朝廷给多少饷,我就发多少饷;朝廷征多少粮,我就收多少粮,如此而已。”
“这是你们以前就该过上的日子,以后也应当过这样的日子。”
“若我说的不对,大可来京城与我理论。”
众人愣在当场,脑子里一片混乱。
许文若回望一眼,策马离去。
车队缓缓起行,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亲兵们昂首挺胸的出城。
城内一片寂静,只余车马声渐行渐远。
仇鸾小步登上城楼,确认许文若没有回来的迹象,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彻底放松下来。
最后的眼神显然是给他的警告。
惹不起惹不起。
军饷这边开不了源,那就只能从给大明宫的孝敬中节流一点点了。
拿不了军饷我还拿不了私银?
反正太上皇不会找许文若打小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