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柳暗花明
傍晚时分，中山家大宅的餐厅里灯火通明。
水晶吊灯洒下温暖的光芒，照在精致的餐具上。
平日里，这个时候的拓也总是餐桌上最活跃的那个人，谈笑风生，为严肃的家庭氛围注入轻松的元素。
但今晚却截然不同。
他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机械地夹菜吃饭，偶尔应和家人的话语，但明显心不在焉。
筷子在他手中缓慢移动，眼神时不时地发散到远处。
中山隼雄放下手中的酒杯，视线在儿子脸上停留了几秒。
作为商场上的老狐狸，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拓也的异常。
但他没有当场询问，只是继续喝着清酒，偶尔与妻子和长子一家交流几句家常。
餐桌上的气氛因拓也的沉默而变得有些微妙。
饭后，中山隼雄独自走向书房。
约莫十分钟后，细碎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惠子阿姨轻声前来，传达了中山隼雄的召唤。
“父亲，您找我？”
拓也推开书房门。书房内光线柔和，中山隼雄此刻正立于窗边的茶台前，专注地摆弄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提壶、注水的姿势都显得从容而优雅。
“坐。”中山隼雄并未回头，声音平和地传来，“陪我喝杯茶。”
空气中，除了檀香，又添了水汽蒸腾的湿润。茶水在小巧的紫砂壶中悄然翻滚，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咕咕”沸腾声，如同低语。中山隼雄的手法极其娴熟，洗杯、烫壶、置茶、冲泡，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一般。
他将第一泡茶水缓缓淋在茶宠之上，随后才重新注水。片刻后，他提起茶壶，将琥珀色的茶汤均匀分入两只白瓷茶杯。一股清雅悠远、夹杂着微微炭焙火工香的茶香，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袅袅娜娜地在书房中弥漫开来，驱散了拓也心中最后一丝浮躁。
中山隼雄将其中一杯推向拓也，目光也终于落在了儿子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负责新项目以来，捷报频传，意气风发的时候居多。”他的声音顿了顿，如同品鉴杯中的茶汤一般，细细回味，“今晚，却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眉头不展，食不言语。”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吹茶汤，眼神平静无波：“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了吗？”
拓也接过那杯尚带着温热的茶，茶水的温度透过细腻的杯壁，熨帖地传到他的手心，带来一丝踏实的暖意。他沉默了几秒，感受着父亲平静目光中的力量，最终没有选择隐瞒或修饰，将日升公司拒绝授权的始末，以及万代在背后可能的动作，和盘托出。
“万代在背后的阻挠，比我们最初预估的要更加深入和严重。”拓也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郁，“他们似乎铁了心要独占日升旗下所有热门IP的资源，这种由资本和长期合作构筑起来的壁垒，极难从正面打破。”
中山隼雄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偶尔轻抚过紫砂壶温润的壶身，时不时轻抿一口杯中的香茗，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直到拓也完全倾诉完毕，他也没有立刻给出任何具体的建议或评价，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轻啜茶水的声音。
“拓也。”
许久，中山隼雄终于开口。
“你觉得，在商界之中，公司与公司之间，真的只有纯粹的竞争与合作这两种关系吗？”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让拓也微微一愣。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杯沿光滑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集中。
“应该……不只是这样。”拓也沉吟片刻，试探性地回答。他知道父亲的每一个问题，都不会是随便问问。
中山隼雄缓缓点了点头，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映照着窗外的夜色，又似乎洞察了商业世界中无数不为人知的暗流。“在日本，尤其是在那些历史悠久、体量庞大的企业之间，存在着更为复杂、更为隐秘的关系网络。”
他端起茶杯，目光落在杯中澄澈的茶汤上，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
“财团。”
这两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如同洪钟一般敲在拓也的心上。
“三井、三菱、住友、芙蓉、第一劝银、三和……”中山隼雄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股庞大的势力，“这些财团，通过旗下企业间的交叉持股、高层管理人员的相互派遣与联姻、共同投资与研发，以及历史悠久的俱乐部式集会，构成了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
拓也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些，后背微微挺直。父亲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正在开启一扇他以往认知中被忽略，或者说，被刻意淡化了的大门。他一直以来，更多的是从纯粹的市场竞争、产品优劣、谈判技巧等层面去思考问题，却忽略了这背后更为宏大的结构性力量。
“很多时候，表面上看起来是两家独立运营的公司在进行商业决策，但其最终的走向，往往会受到其所属财团，或者说，是财团核心意志的深刻影响。”中山隼雄继续说道，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为他的话语打着节拍。“我们看到的所谓商业竞争，在某些层面，不过是不同财团之间力量的延伸与博弈。”
一道亮光，如同闪电般划过拓也的脑海！父亲这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让他猛然想到了一个一直被自己有意无意搁置在潜意识深处的重要身份——他，中山拓也，不仅是中山家的人，更是三井家族的外孙！他的母亲，中山美幸，正是三井财团旁系家族的成员。
“父亲，您的意思是……”拓也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眼中逐渐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仿佛迷雾中出现了一座灯塔。
中山隼雄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儿子，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有些问题，如果仅仅停留在表面去寻找解决方案，往往会钻入牛角尖，事倍功半。”他端起茶杯，示意拓也也饮茶，“有时候，你需要尝试从更高的层面，或者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侧面去切入，或许就能柳暗花明。”
拓也的思维如同开闸的洪水般高速运转起来。他想到了母亲家族在三井财团内部千丝万缕的人脉与影响力，想到了那些在各种商业聚会和家族往来中，看似不经意间提及的商业信息与人际关系网。
如果，仅仅是想着通过外公，或者母亲家族的某位长辈，去向日升或者万代的关联方“施加压力”，那即便能够达成一时的合作，也必然是根基不稳，甚至可能埋下更深的隐患。这种做法，格局太小，也并非长久之计。
但如果……如果能够巧妙地利用财团这张庞大而复杂的关系网，寻找到一个能够让多方，甚至是原本的竞争对手，都能从中获益的全新合作模式呢？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万代、日升……甚至是我们世嘉自身，这些股东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着财团的影子，或者与某些财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拓也的声音慢慢的明悟起来，“如果能梳理清楚这些深层次的资本脉络和利益关联，或许……或许就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中山隼雄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而满意的微笑。“你明白了。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商业授权谈判，而是上升到了一个更复杂、更考验智慧与手腕的博弈层面。”他告诫道，“但切记，我们的最终目标，不是要将对手彻底击败，而是要努力寻找出一个能让各方都乐于接受，并能从中获益的解决方案。共赢，才能长久。”
拓也慢慢站起身，缓缓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脚下的波斯地毯柔软无声。
“我需要立刻让人去深入调查万代和日升两家公司，以及它们主要股东、董事会成员背后的财团背景和从属关系。”
“同时，我需要通过母亲那边的家族网络，去侧面了解三井财团内部，是否有与这两家公司，或者与它们的关联方，存在潜在合作可能性的渠道，或者可以进行有效斡旋的人物。”
“最关键的是，基于这些信息，我们要设计出一个全新的、具有足够吸引力的合作方案，一个让所有相关方都无法轻易拒绝的方案！”
中山隼雄欣慰地点点头。“很好。思路清晰，方向明确。”他再次提醒，“但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这种层面的博弈，需要极大的耐心、精准的情报和高超的智慧。每一步都必须深思熟虑，如履薄冰。一步走错，可能就是前功尽弃的局面。”
拓也重新在茶台前坐下，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回甘的清香，也仿佛带走了他心中所有的迷茫与郁结。
“我明白了，父亲。”他的眼神坚定而明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斗志，“这场版权攻坚战，看来注定要从一个我们最初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地方，打开全新的局面了。那么，我先去看看市场部那边，关于万代和日升，他们已经搜集到了哪些基础资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