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劫后余生
夏林感觉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滞,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擒住,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门口那个神秘的紫袍人,就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像,静静地立在那里。她身上没有任何杀气,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没有“存在”的实感,但正是这种彻底的虚无,才让人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我……我们……”波奇抱着箱子,牙齿咯咯作响,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无意冒犯,阁下。”艾拉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反而带着颤抖,“我们这就离开。”
夏林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们身上。在她的感知里,他们三个大活人,可能真的和脚边的三块碎石、墙角的三撮灰尘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连被当作“老鼠”的资格都没有。
果然,那个紫袍人完全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倾听什么。
“吱。”
一声轻巧的叫声从房间内传来。
只见书桌上那只一直沉睡的、油光水滑的黑鼠,此刻已经醒来。它伸了个懒腰,黑曜石般的眼睛望向门口的身影,充满了欢欣。
它后腿轻轻一蹬,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甚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落在了紫袍人的肩膀上。
黑鼠用它那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着对方宽大的帽檐。
“好了,好了,小尾巴。”
紫袍人终于动了。她伸出一根被袍袖遮盖了大半的手指,随意地挠了挠自己宠物鼠的下巴,动作自然无比。
她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关心,都给了肩膀上那只小小的生物,仿佛整个世界除了它之外再无他物。
夏林、艾拉和波奇,三个屏住呼吸的大活人,就这么被彻底地无视了。
夏林的脑子在停摆了半分钟后,终于重新开始运转。他猛地对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
波奇瞬间领会。他脸上闪过一丝肉痛,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哐当”一声,将怀里那个沉重的铁皮箱子扔在了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在走廊里回荡。
然而,那个紫袍人依旧没有回头,甚至连肩膀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继续旁若无人地逗弄着她的宠物。
跑!
夏林第一个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艾拉紧随其后,身形快如鬼魅。波奇也迈开两条小短腿,跑得像个滚动的酒桶。
他们逃离了那间卧室,沿着漆黑的走廊一路狂奔,身后的黑暗仿佛随时会伸出巨手将他们抓回去。
-----------------
在他们身后,那间古老的法师卧室里。
紫袍人面前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一道闪烁着不祥蓝色光芒的裂隙凭空张开。一个丑陋、可憎的怪物从裂隙中挤了出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流动的污泥,浑身冒着侵蚀性的蓝色光雾。周围的墙壁和地面被光雾一扫,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留下了丑陋的黑色斑痕。
这光雾并非能量,而是纯粹的“污染”。
光雾所及之处,万物凋零。那张原本铺着华美丝绸的大床,丝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腐朽,变成一堆灰黑色的粉末。
坚硬的木质床架上,长出了大片大片蓝紫色的、如同肿瘤般的菌类,还在微微搏动。
书桌上散落的羊皮纸卷曲、变黑,上面的墨迹化作黑烟消散。
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制墙壁,被光雾一扫,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坚固的表面如同被强酸泼过一样,冒出气泡,留下丑陋的凹坑与黑色斑痕。
就连房间里恒定光亮水晶散发的柔和白光,也开始疯狂闪烁,被染上了一层病态的幽蓝色。
“……叛……徒……”
怪物发出了声音,那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
它的发音古怪而扭曲,像是用磨损的石块摩擦着生锈的金属,每一个音节都拖得很长,充满了粘稠而古老的恨意。
它似乎只会说这一个词,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那份跨越了万古的怨毒,凝聚在这两个字上。
紫袍人终于停止了逗弄宠物。她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阴影对准了那个怪物,声音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
“叛徒?我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罢了,”她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说到底,你们就是因为这副愚蠢又丑陋的样子,才会被驱逐的啊。”
怪物似乎被彻底激怒,身上的蓝光猛地暴涨,它再次发出那饱含仇恨的嘶吼:“叛徒——!”
没等怪物发作,一声锐利的尖叫响起。紫袍人肩膀上的“小尾巴”突然炸毛,浑身散发出冰冷的凶煞之气。它化作一道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黑色残影,朝着那个蓝光怪物猛扑了过去!
-----------------
“呼……哈……呼……”
夏林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活……活下来了……”波奇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刚才那一段路几乎要了他半条老命。
艾拉靠在墙边,胸口剧烈起伏,但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我就说……我就说俺的判断没错!”波奇喘匀了气,又开始了他那标志性的吹嘘,“只要丢掉那个碍事的箱子,咱们就能跑掉!瞧,这不就……啊哈!”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得意地看向夏林:“小子,别忘了你还顺了个戒指!快,拿出来给俺瞧瞧!”
夏林也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至少没白来一趟。他刚想把戒指掏出来,突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从通道深处传来。
“吱吱吱——!”
刺耳的尖叫声再次响起,但这次的声音里充满了疯狂与混乱。
几只体型巨大的老鼠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它们的眼睛是和刚才那个怪物一样的诡异蓝色,身上布满了脓包,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变异老鼠!”艾拉失声叫道。
夏林看到那诡异的蓝光,心脏猛地一沉,一种比在卧室里时更加不祥的预感浮现开来。
他下意识地对着冲在最前面那只最为庞大的变异老鼠,发动了【物品鉴定】。
淡蓝色的文字如同催命符一般在他眼前展开:
【生物:畸变巨鼠(受污染)】
【状态:狂乱、痛苦、极度饥饿】
【评价:它不再是生物,而是一团被未知邪恶能量驱动的、行走的瘟疫与恶意。它的骨骼已经异化,爪牙能轻易撕开皮甲,血液带有强烈的腐蚀性。温馨提示:see you again,感谢宿主这些日子的陪伴。】
“来得好!”波奇还没意识到危险,抄起矿镐就迎了上去,“正好拿你们出气!”
然而,隐藏在巨大老鼠中的一只变异老鼠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以一种完全不合常理的角度,瞬间绕过了他的矿镐。
“噗嗤——!!!”
像是湿漉漉的厚布被猛力撕开的声音。波奇僵直地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徒劳地抓着自己的喉咙。
他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仰着,脖子那里一个恐怖的豁口,正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
一只蓝眼怪鼠,正蹲在他的肩膀上,口鼻沾满了矮人的鲜血。
“波奇!”夏林发出一声嘶吼。
那怪鼠在矮人失去生息的肩膀上轻轻一蹬,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残影,扑向了因同伴瞬间惨死而僵在原地的半精灵。
夏林第一次在这位总是带着几分冷淡和疏离的半精灵脸上,看到如此惊骇欲绝的表情。
那只怪鼠的速度,完全超出了正常生物的范畴。
以一种完全不讲道理的姿态,硬生生钻进了她下意识张开的嘴里。
“不——!”夏林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的呐喊。
他想冲过去,想做点什么,但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艾拉的身体猛地僵直,如同被看不见的电流击中。
下一刻,她的身体以一个极其夸张的姿势,剧烈地向后弓起,像一张被瞬间拉到极限的强弓。
她的喉咙里发出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又在疯狂搅动的声响。
双手疯狂地抓向自己的脖子、胸口、腹部,锋利的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皮肉里,划出一道道淋漓的血痕。
然而,却无法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噗嗤——!!!”一声比刚才撕开波奇喉咙时更加沉闷的爆裂声响起。
那只漆黑的怪鼠,竟然直接从艾拉小腹肚脐稍下的位置,硬生生钻了出来。
怪鼠的黑色毛皮上挂满了红白相间的秽物。它甩了甩头,将一些碎肉和血块甩到地上。
甚至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夏林僵硬冰冷的脸上。
而艾拉的身体,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棉花的布娃娃,软软地、无声地向前瘫倒。
从怪鼠毫无征兆地出现,到波奇倒地毙命,再到艾拉惨死当场......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窒息,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浑身浴血的漆黑怪鼠,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那双毫无感情如同熔化蓝宝石般的细小眼睛,穿透下水道里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这里最后一个活物。
锁定了,夏林·托雷莫。
完了。
就在夏林闭上眼睛等死的那一刻。
一道比怪鼠更快的黑影闪过。
“噗!”
一声轻响,那只扑到半空的变异怪鼠,身体瞬间断成了两截,蓝色的血液和内脏洒了一地,连带周围其余的变异老鼠一起爆开。
之前卧室那只油光锃亮的老鼠轻盈地落在地上,甩了甩爪子上沾染的污物,然后不耐烦地朝着夏林“吱”了一声。
紫袍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夏林面前。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百无聊赖,“真麻烦。”
她伸出那根被袍袖遮住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地上那些被污染的老鼠尸体。
“我家宝宝刚才有点情绪不太稳定,”她用一种谈论自家孩子闹别扭的轻松语气说道,“它讨厌那些被弄脏的同类,所以顺手清理了一下。”
她帽檐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微笑。
“所以,你还能站着。”
夏林依旧无法动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一次,不仅仅是恐惧,更是因为那荒诞的“侥幸”。
紫袍人似乎对他的颤抖感到有些无趣,她忽然旁若无人地问了一个问题,声音依旧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问你,如果一场地震摇塌了你的房子,砸死了你的家人,你会去恨那片大地吗?如果一场洪水淹没了你的村庄,你会去恨那条河流吗?”
夏林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这个问题。恨?他应该恨谁?恨这些老鼠?恨这个女人?还是恨自己为什么要走进这个该死的遗迹?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突兀至极。
夏林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张着嘴,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干涩发疼,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笼罩在阴影中的神秘紫袍人,看着她肩上那只正在打盹“小尾巴”。
恐惧、困惑、荒诞......种种情绪如同乱麻般在他脑子里纠缠,让他无法思考,更无法回答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紫袍人似乎也没指望得到他的回答。
她自顾自地歪了歪头,帽檐下的阴影随之晃动了一下,如同活物般扭曲。
“嗯......确实是个挺麻烦的问题,对吧?”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肩上的怪鼠说话。
“愤怒?复仇?绝望?好像都差点意思。”
“算了,”她似乎很快就对这个无聊的话题失去了兴趣,如同随手丢掉一个不好玩的玩具,“想这些也没什么用。”
终于,那道如同观察标本般的目光,重新聚焦回夏林身上。
“要不别人总说我心软呢。”
她像是变魔术般,随手从那宽大的袍袖里,摸出了一个虽小但看起来却相当厚实的麻布袋子,随意地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就像是扔一块没用的垃圾一样,朝着沾染了波奇鲜血的地上,随手扔了过去。
“叮当!”
布袋落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
“拿着。”
紫袍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高高在上的淡漠,“这些,应该足够你找个像样点的地方,把这两个处理掉了。”
说完,她面前的空间再次扭曲,一道漆黑的裂隙凭空张开。她抱着重新开始打盹的“小尾巴”,一步跨了进去。
裂隙迅速合拢,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片死寂的下水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两具正在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一个安静躺在血泊中的小布袋,以及……
孤零零站在那里的夏林·托雷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