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
寒霜悄然而至。
往年的这个时节,星光从不觉得凛冽。
冬日的冷意于她而言,不过是季节轮转中一抹无关痛痒的底色。
她本不厌恶冬季。
那些与陆守道并肩走过的岁岁年年,早已将飘雪的风景酿成了记忆里的温酒。
他总爱在初雪时折一枝枯梅插在案头,说这样便能闻着梅香等春天。
于是每个冬天都变得值得期待,连呼出的白雾都带着甜暖的意味。
而今——
檐下的冰凌折射着惨淡的天光。
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突然惊觉:今年的冬天,竟会这样冷。
深渊的阴影终于散去,天衍国的苍穹重现清明。
可那柄始终屹立在国门之前的利剑,却在这一刻轰然折断。
消息如初冬的雪片般纷至沓来。
御书房连夜拟就的嘉奖诏书,以最上等的云纹绢帛誊写,字字句句都浸透着天子的欢喜和深层的恐惧;三朝元老们派来的使者不远万里而来,不惜动用最快的赶路法宝,捧着万年山参在府门外排成长列,那些素来精于算计的面孔上,此刻竟都带着惶恐。
没有哪位化神能凭一己之力驱散深渊,陆守道此举,已经超越天衍国历史上所记载的所有化神。
有人甚至揣测,陆守道说不定已经接触到了那传说中的门槛,要不然他凭什么驱散深渊?
就连大将军亲自带的兵营,也自发的挺起胸膛。酒肆里说书人拍醒木的声音比往日重了三分,讲述大将军挥剑断深渊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大将军其实快死了。
星光坐在将军府的廊下,看着庭院里那株他亲手栽下的红梅。
昨日的积雪还未消融,新雪又覆了上来。
武安王那边还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也算正常,星光救回陆守道以后,就把他秘密送回将军府。
星光封锁了一切消息,连府中的仆从都只当将军仍在闭关修养。
江文韬出人意料地配合,军营上下竟无人察觉异常——或者说,即便有人察觉,此刻也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但星光对江文韬的怨怼却与日俱增。
“他明明早就知道......”
那些被刻意隐瞒的伤势,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冰锥,一下下刺在心头。最该知晓真相的人,反倒成了最后一个知情者。
如今陆守道昏迷不醒,江文韬顺理成章地接掌了全部军务。
星光懒得追究这其中有多少是陆守道的嘱托,又有多少是江文韬的私心,她只在乎庭院深处那间静室里,沉睡的人何时才能睁开双眼。
化神修士的伤势,岂是寻常医者能治?
江文韬请来了一位隐居北境的老丹师。
那老者须发皆白,腰间悬着的玉牌昭示着他曾为皇室供奉的尊贵身份。
老人颤巍巍地把过脉后,只是摇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没有言语的诊断,往往是最残酷的宣判。
江文韬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个结局,可星光做不到。
“几十年......”
对寿元漫长的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那些共度的时光,在永恒的生命长河里连浪花都算不上。可就是这短暂的相伴,却在她心上刻下了最深的印记。
窗外的雪又落了。
星光望着庭院里那个未完成的雪人,想起去年冬日他笨手笨脚被冻红鼻尖的模样。案头还放着精心准备的年节清单:除夕要偷喝他珍藏的佳酿,初一要去城楼看最早的日出,元宵定要赢下灯会的头彩......
每一条计划旁边,都画着小小的笑脸。
“不是说好......要去那座小山的吗......”
星光的声音散在风雪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望着廊下那株被积雪压弯的梅枝,想起去年今日,那人还信誓旦旦说要带她去赏初绽的寒梅。
“我明明都答应你了......”
话音未落,梅枝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折断了。
恰在此时,院门被寒风推开。江文韬披着墨色大氅踏雪而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粒。
“将军今日可有好转?”
星光背对着他,固执地面向那个融化得只剩轮廓的雪人。石椅上的积雪浸湿了她的裙裾,她却浑然不觉。
江文韬也不恼,自顾自说道:“京城又来人了,说是要当面呈上庆功的贺表。”他掸了掸袖口的雪沫,“我照例推了。”
【烦死了......】
星光盯着雪人空洞的眼睛,只觉得来人的声音比呼啸的北风还令人烦躁。
“还有件事。”江文韬突然顿了顿,“武安王派了陆隐过来。”
那只聒噪的鸭子?
星光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那个血脉不纯的鸦妖,不过侥幸被陆守道救下,跟了他的姓,就整日“父亲”“父亲”地叫个不停。恬不知耻就算了,后面还认贼做母,管武安王叫母亲。
陆守道什么时候跟武安王在一起了?星光小姐当时知道的时候只想杀人。
“让她滚。”星光霍然起身,裙摆上的冰晶簌簌落下,“能有什么好事?”
江文韬望着她发红的眼眶,轻叹道:“三头神鸦的固执,你我都清楚。”
院外的老梅又断了一枝,这次连最后的花苞都埋进了雪里。
星光声音冷了许多:
“武安王早就有谋反的意图了,现在看深渊消散,让那鸭子过来,无非就是试探,无需理会即可。”
江文韬沉默,他没告诉星光陆守道的安排。
现在看来,陆守道的安排是对的,星光讨厌武安王,连带着也不喜欢陆隐,日后武安王真要反,星光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无需理会,那陆隐就不会走了。”江文韬提醒星光,“将军的身体,总是要瞒不住的。”
星光腾的一下站起来,瞪着他。
“你在胡说什么?”
她声音嘶哑,像护主的忠犬,朝着一切想要伤害主人的事物龇牙咧嘴。
“他是镇国大将军,是天衍国历史上第一位解决了深渊的化神,我们要瞒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用瞒!”
“他又不会死,我们需要瞒什么,你告诉我!”
江文韬垂下眼眸。
他听到了嘶吼声音下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