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节 区域地理环境要素
一 地理区位特征
虽然已有学者如黄宗智格外关注环境要素在乡村研究中的重要作用,认为农民生活是受到诸如气候、地形、水利等自然环境支配的,因而“研究农村人民的史学家,却不可忽略这些因素”[16],但是,研究一座城市的发展史也需要关注地方生态系统,考察环境与政治、经济、社会等之间的相互关系。这种相互关系便是所谓的“生态关系”,其中既有自然生态又包括社会生态,二者相互影响。在探讨其他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先来看一下临清所在区域的地理环境特征。
临清地处黄河泛滥冲积平原,与华北大平原相衔接,介于华东与华北之间。如果按照施坚雅地理经济视角下的地区研究方法,临清属于“华北宏观区域”或“华北大区”中的一部分。基于某些经济与人口统计数据,并引入边界性、需求差异、运输效率差异等变量,施坚雅将农业中国划分为9个由地貌和市场级序界定的宏观区域[17]。每一个宏观区域都是一个包含核心地和边际腹地的整合体,其内部拥有基本独立的经济结构和有机组合的网络体系。[18]施坚雅范式尤其适用于明清时代,这在于他区分了官僚行政区系和经济交换区系,并且重视后者在王朝国家空间结构中的作用。虽然相较于现代国家,明清时期的市场体系远没有达到成熟的地步,但是,这种经由经济交换而成长起来的区系,避免了单纯依赖地形边界划分所带来的片面性。
周锡瑞认为,“在分析中国文化地理方面,再也没有比施坚雅的区域系统理论更具影响力了”[19]。所称的“华北大区”范围大致为:南边以淮河流域为界,西边与太行山脉相接,北边与长城相毗邻。根据施坚雅的粗略估算,华北地区商品化程度最低,这与该地区人口密度较高不成正比。孙竞昊指出了其中存在的问题,认为在华北大区内部存在着重要的地区性差异。他进而提出“运河区”的概念,以此来解释作为一个单独社会经济区存在的可能性。“大运河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改变了运河沿线区域的自然因素,重塑了当地经济、文化的走向与格局,加强了不同区域之间的联系”[20],因此,运河区具有某些一致性的动力机制。当然,大运河贯通南北,跨度之大又使得运河带上的不同区域呈现各自的地方特色,这尤其表现在大运河所流经的华北平原。
实际上,彭慕兰也曾抱持类似的见解。他使用“黄运”这一术语,特指华北地区一块较大的内陆部分,它在数个世纪里一直都是华北宏观区域核心的一部分,黄河和大运河在这个地区的中部交汇,并且形成了这里的环境、政治和经济。[21]彭慕兰认为黄运北部和南部(以黄河为界)拥有不同的社会结构,我们有必要引述一段他所作的比较:
黄运的北部有着较为稀疏的人口、不太精细(但却更加商品化)的农作、相对平均的财富分配、弱小的乡村精英、松散的村落社区及影响力几乎全都囿于本地区的居民。黄运南部有着较为密集的人口和每亩(1/6英亩)较高的作物产量,但人均产出却较低。财富的分配更加不平均,乡村精英非常强大;村落类似于独立王国。黄运的南部,特别是济宁,经常产生有着全省或全国性影响的都市士绅和商人;不过,一般情况下,这些同样的都市精英无法影响其直接腹地中强大的乡村精英。[22]
正是这样的内部差异,才决定性地形成了其对历史发展进程中新威胁与新机遇的不同反应。临清是鲁西北与黄运北部的主要港口,彭慕兰也注意到在大运河贸易处于高峰的时候,它与位于南部的济宁的重要性大致相埒。
二 水文气候条件
华北大平原为黄河冲积所形成,就其自然发展来说,黄河必然经常泛滥其上。虽然黄河的水量与其他大河相比不多,但其含沙量却十分惊人。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里,河水每立方米的含沙量平均近40公斤。[23]临清位于黄河下游流域,属于所谓“黄泛平原”的一部分。由于受到黄河改道和决口泛滥的影响,此处地势自西南向东北略微倾斜,造就了以高地、缓平坡地和洼地相间分布的微地貌差异,其主要类型有河滩高地、沙质河槽地、决口扇形地、缓平坡地、河间浅平洼地以及背河槽状洼地。[24]此处温暖、半湿润的气候以及相对充裕的水资源,使得该区农作物资源种类繁多,形成以种植业为主体、林牧副渔综合发展的平原农业生产结构。[25]其中,“最著者为棉花,产棉区占全部土地十分之六”[26]。临清植棉的历史较为悠久,早在明清时期即已大面积种植,对当时的社会经济生活产生了重要影响。[27]
不过,由于临清属典型的大陆性季风气候,有着显著的季节性变化,年降雨时空分配不均匀,主要集中在夏秋两季,极易造成灾害事件。同时,鲁西平原低洼的微地貌造成排水不畅,加重了方志记载中常见“淫雨”和“大雨”的危害程度。而季风气候带来的降水经常趋于极端,又容易造成持续的干旱。因此,旱涝是本地主要的灾害性天气,具有明显的周期性、阶段性、交替性和持续性等特点[28]。我们在地方文献有关自然灾害的“大事记”中,不难找见这些经常性的自然灾害,它们是制约农业生产长期低而不稳的主要因素。几条过境河流带来了相对丰富的水资源,为灌溉、运输和航行提供了便利条件,但有时也会引发难以控制的洪水。
历史上,区际间的黄河其主流和支流曾多次流经临清,对地方水系产生了重要影响。黄河主流曾四次流经此地:第一次,周定王五年(前602),黄河在宿胥口(今河南淇县东南)改道,流经临清南部和东部470年;第二次,汉元光三年(前132),黄河在瓠子(今河南濮阳西南)决口,于元封二年(前109)堵复后重回故道,又流经临清境内120年;第三次,宋嘉祐五年(1060),黄河在大名决口,向东分出一条河名为“二股河”,在今临清的走向即经魏湾向东北入夏津之马颊河位置,二股河流经临清市境21年;第四次,宋绍圣元年(1094),黄河二次东流,仍沿着马颊河流经临清市境五年。黄河主要支流亦曾三次流经此地:第一次,汉元封后黄河复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流经临清西南入今卫运河的位置;第二次,汉建始四年(前29),黄河在东郡金堤决口并分两支,其中一支自临清东过武城至故城;第三次,北宋天禧四年(1020),黄河在天台(今滑县西北)决口,知州陈尧佐利用此前河决之东支流经馆陶、临清、夏津、德州之故道,分导水势以泄洪入海,并沿着这条故道修筑新堤,名为“陈公堤”。[29]
漳卫河从西南向东北沿西部边境穿过。漳河与卫河本不相属,两河均发源于山西太行山脉。漳河有两个源头:“一出山西潞州长子县,名浊漳;一出平定州乐平县,名清漳,东至林县合流于彰德、磁州之间,至临漳而成大河,出广平、大名达于临清。”[30]卫河由古代的清河、白沟、永济渠演变而成,今“源出河南卫辉府辉县苏门山百门泉,东北引滏、洹、淇三水,流千里至馆陶合漳水,又北九十里至临清与会通合”[31]。漳河迁徙不定,仅明初至20世纪40年代初其干流于馆陶入卫河的570多年中,大的改道不下50余次,北夺滏阳河,南侵卫河。[32]明清两朝,“引漳入卫”,“借卫行运”。卫河又称“卫运河”,曾多次决口,使当地遭受洪水之害。受地形影响,决口多发生在河之西岸,即经常水淹现在的临西。
马颊河流经东部边境,因上宽下窄、形如马脸而得名,这是唐朝为分流黄河洪水而疏通的泄洪河道。史载:“马颊河在安德县南五十里,又在平昌县南十里,久视二年开决,亦名新河……皆唐之马颊也。”[33]其在山东的走向大致为现在的莘县、聊城、临清、高唐、夏津等。一个最显著的水文变化便是人类活动作用在大运河的建设上,元朝引导汶河之水开挖了直达卫河的“会通河”,从东南而西北穿过临清市境,将马颊河拦腰截断。在运河以东,马颊河为运河分洪和排涝,而在运河以西,因明令禁止挖河,故排水受阻,水灾连年不断。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人类的活动改变了地方的水网,并使临清成为大运河水系的一部分[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