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余與麟見亭爲忘年交。其太夫人以江南名族歸曙墀先生，二十餘年，事親以孝，教子有方，貞靜幽嫻，無慚四德，至善畫工詩，乃其餘事。余内親多稱之者，則夫人固以德重者也。區區一集，又奚足增夫人之品價哉？今秋見亭出此帙示余。余學殖久落，豈敢率爾點定，然披讀一過，老眼頓明，見集中如《除夜》諸作，孝思肫摯；《示兒》一律，議論深純；其他即景抒情，徵題賦物，麗而能清，華而不縟，非繪句絺章者比。吾於是而知夫人之遐福未有艾也，吾于是而益信見亭之爾雅温文其來有自。

甲戌之秋八月旣望鐵嶺高鶚序

老松

萬古鬱葱蘢，何人種此松。蒼濤聲一片，圓蓋影千重。

鶴骨擎丹壁，虬枝秀碧峯。只愁春令節，雷雨化爲龍。

題自畫小幅三首

牡丹

幾度春歸欲惘然，誰知春事正暄妍。

還憑點染春風筆，寫出深春第一仙。

菊花

雨雨風風九月寒，零香碎影半凋殘。

阿儂深惜秋光老，移向圖中子細看。

珠藤魚藻蝴蝶

珠帳翠煙浮，臨波艷欲流。莫驚蝴蝶去，留夢與莊周。

雨過

雨過中庭萬象清，緑陰深處晚涼生。

自移竹榻來幽院，坐聽枝頭好鳥鳴。

中秋遇雨

寂寂空庭夜色幽，每逢佳節惹清愁。

雲遮丹桂天香遠，雨濕孤桐晚翠稠。

袁老無心登畫舫，庾公遣興上高樓。

西風蕭瑟閑庭院，辜負姮娥一度秋。

錦雞

閒對清波照綵衣，遍身金錦世應稀。

一朝脫却樊籠去，好向朝陽學鳳飛。

虞美人恭步家大人韻

夜帳聞歌壯志灰，從來興廢盡荒臺。

可憐化作閒花草，依舊啼痕泣粉腮。

芳葩留得美人名，想見當年舞態輕。

一自香魂迷戰血，千秋節義屬傾城。

詠樹頭殘雪

新霽溪雲薄，林梢凍雪殘。低枝猶帶冷，老幹自凝寒。

點綴和梅落，蕭疏映月看。窓臨玉樹近，小坐怯衣單。

送春恭步家大人韻

匆匆春去倩誰留，梅近黄時麥近秋。

一載韶華餘此日，滿林紅雨不勝愁。

渡漳遇雨

瀟瀟細雨洒征鞍，漳水聲中翠袖寒。

回首白雲天一面，不知何處是長安。

道中即目

暮色蒼然至，長途且着鞭。樹深疑碍路，山遠欲撑天。

野老當門立，村童枕石眠。夕陽歸去也，林外月初圓。

邯鄲道中

淡月疏星欲曙天，邯鄲道上促歸鞭。

黄粱仙跡今何在？賸得千秋一夢傳。

春遊

芳草芊芊没馬蹄，春光最好帝城西。

桃花浪暖魚苗長，楊柳陰深燕子低。

一片明湖如鏡朗，幾重遠岫與雲齊。

雅遊終日渾忘倦，緩促香輪月滿溪。

接家書

書寄平安慰遠人，那知對此倍思親。

高堂真否身康健，雁字分飛已四春。

暮春

不覺春將去，天人人未還。

可憐巾上淚，點點盡成斑。

種菊次外韻

主人幽興學陶潛，植向東籬露未乾。

花事一年從此盡，等閑莫作衆芳看。

除夕作時舅翁大人在軍營太夫人在河南藩署

爆竹頻頻響，思親意轉深。一年將盡夜，三地各懸心。

恩澤軍民感，機鈐將士欽。文臣兼武事，賴此展忠忱。

美人詩八首恭步太夫人韻

月下

爲愛清輝夜不眠，芳姿對月更增妍。

雕闌十二全凴遍，顧影徘徊合自憐。

燈前

深閨艷冶體輕盈，坐對蘭缸夜色清。

一叚風流描不盡，偏教燈下覷分明。

簾内

低垂珠箔緑陰多，草色苔痕映碧波。

院静忽聞聲嚦嚦，隔簾細語喚鸚哥。

鏡裡

天生姿色本嫣然，對鏡粧成倍可憐。

百遍啟奩耽自賞，卸頭時節未成眠。

花間

名花傾國兩争春，悄步芳叢不染塵。

只恐韶華歸去早，故教常作惜花人。

舟上

曾從何處降仙娥，一葉扁舟泛緑波。

可望還疑不可即，盈盈隔水恨情多。

林下

瓊珥金釵白玉環，千重樹裏露朱顔。

見他旖旎臨風立，應悔從前說小蠻。

鞦韆

鞦韆院落雨初晴，綵索飛颺日影横。

渾似梨花飄上下，花輕怎比妾身輕。

戲和大觀園菊社詩四首

種菊

籬邊淡淡暗香來，沐雨披風手自栽。

九日攢英酬我願，經年作僕待君開。

滋培早汲桃花水，宴賞應浮竹葉杯。

辛苦非關陶令癖，愛渠高潔絶塵埃。

咏菊

簇簇黄花曉露侵，無詩不敢附知音。

頻餐秀色拈新韻，細嚼寒香耐苦吟。

静裏凝思摹瘦影，閒中琢句識清心。

傍籬酣咏神俱適，一種秋懷寫自今。

畫菊

笑他桃李態輕狂，我欲傳神細品量。

尺幅半籠三徑月，秋豪微點一枝霜。

描摹敢說清無韻，領畧還疑淡有香。

最是虚情難下筆，迴光倒影送斜陽。

簪菊

清姿那許蝶蜂忙，風雨催成淡淡粧。

斜插自憐花共瘦，滿簪須識我非狂。

繁英點綴重陽帽，碎影紛披兩鬢霜。

最是深宵宜折取，幽情喜傍髻雲傍。

分和大觀園蘭社詩四首

畫蘭

興酣走筆快迴翔，滿幅傳神竟體芳。

不待月來方寫影，分明雨過也生香。

摹他秋到抽心細，願爾春來放箭長。

幽雅自然成色相，仙姿水墨兩微茫。

簪蘭

楚畹仙葩浥露新，剪刀風趁清晨。

折將白玉盆中影，來贈紅窗鏡裏人。

一片香痕迷粉黛，十分秀色上眉顰。

夜闌珍重殘粧卸，竟體還留枕畔春。

蘭影

小徑紛披落影稠，偶添粉本曲欄頭。

凴虚却也花斜軃，入妙天然葉倒勾。

印出全身千種秀，裝成幻相一般幽。

試看淡月微雲夜，冉冉芳魂去復留。

蘭夢

迢迢芳渚靜含煙，寂寞良宵倍可憐。

月色那堪風色擾，情魔忽被睡魔牽。

華胥有國非虚也，燕姞無徵豈信然。

化蝶不教迷野逕，香魂伴我十分妍。

悼侍姬袁氏秋兒

芳魂何處任棲遲，一日思鄉十二時。

粧閣塵封衣篋亂，無人對鏡理青絲。

夜坐

清夜當軒坐，輕風送晚涼。林深遲鳥夢，院静覺花香。

徙倚隨欄曲，徘徊趁月光。長空萬籟寂，雲影漫横塘。

玉簪花

金風披拂態偏柔，雪貌氷肌耐九秋。

折得一枝雲髻插，幾回疑是玉搔頭。

過津門

輕橈蕩漾碧波新，兩岸垂楊緑未勻。

煙樹一村帆一面，畫船今日過天津。

雨夜舟中

連宵春雨洒征篷，獨擁羅衾漏欲終。

千里懷人無遠近，夢魂長在浙西東。

西湖二首

其一[一]

圖畫無雙品，寰區第一仙。化工培地脉，山水結天緣。

錦勒春隄馬，紅燈夜月船。古今多代謝，湖水總依然。

【校記】

[一] 原文無，爲與“其二”等對應，添加“其一”，後皆按此例處理。

其二

秀麗天然好，還同西子容。黛眉横遠樹，螺髻聳高峯。

施粉停雲薄，含顰宿雨濃。山腰圍水面，的的是吴儂。

偶題

湘簾不捲日遲遲，正是閨中午睡時。

夢醒呼茶庭院寂，自添香餅漫吟詩。

榆錢

漫天摇漾送殘春，也共飛紅襯遠津。

荷葉疊來同是幻，柳絲穿去未成緡。

風翻五兩輕浮水，雲暈三銖不染塵。

莫向蘭閨飄箇箇，錦囊已貯古詞人。

讀九種曲有感

空谷香兮香祖樓，挑燈把卷淚盈眸。

賢姬羽化逍遥去，無那閨中萬斛愁。

錢塘渡江

潮頭不怕險，飛棹逐潮行。風力一帆飽，山光兩岸明。

南來出澗壑，東望達蓬瀛。直破怒濤去，壯懷無限情。

東甌署中即景四首

春日

廻廊曲曲静無譁，一片明霞映茜紗。謂紅梅。

坐久小鬟能解意，松泉新煮雁山茶。

夏日

高架松棚小院涼，捲簾風送芰荷香。

晝長人静渾無事，鸚鵡簷前喚晚粧。

秋日

芙蓉花發滿庭芳，丹桂臨窗暗送香。

絡緯聲中秋信到，夜來風雨散新涼。

冬日

減除風雪樂天真，不着貂裘暖似春。

竹韻梅芬自清絶，那須剪綵褻花神。

喜大兒麟慶連捷南宫詩以朂之

乍見泥金喜復驚，祖宗慈蔭汝身榮。

功名雖並春風發，心性須如秋水平。

處世毋忘修德業，立身慎莫墜家聲。

言中告戒休輕忽，持此他年事聖明。

美人雜詠四首

虞姬

相從羞復見江東，一劍酬恩楚帳中。

芳草至今猶脉脉，胭脂無語泣重瞳。

飛燕

纖腰掌上舞翩翩，紅玉丰姿我亦憐。

早識王孫悲燕啄，隨風裙帶悔留仙。

緑珠

那許貲財作好逑，爲君一死亦風流。

明珠百斛尋常事，難得卿卿便墜樓。

紅拂

紫衣烏帽幻神通，喬木甘心托李公。

天子無愁丞相老，幾人慧眼識英雄。

遣嫁長女口占二絶

其一

撫養深閨十五年，追隨左右愛生憐。

于歸遣侍翁姑側，莫似嬌癡在膝前。

其二

爲兒檢點嫁時粧，結帨叮嚀慎莫忘。

三日羹湯勤洗作，他年調鼎佐檀郎。

贈潘夫人虚白四律

其一

久聞芳譽噪京華，知是文章出大家。

世路長年遲日月，春城一壁隔煙霞。

徒聆詞藻金釵鳳，未睹仙容玉蕊花。

正爲懷人倍惆悵，偏隨客夢繞天涯。

其二

謾誇彩筆煥摛文，丰度天然迥出羣。

此日相逢如對月，一朝得意快披雲。

非凡爽氣看難飫，入味高談聽欲醺。

數載暌違誠恨事，從今齒頰仰餘芬。

其三

翩翩逸興見精神，雅重清流氣味親。

珠玉寫成團扇曲，芝蘭香藹畫堂春。虚白贈詩扇，予繪芝蘭圖以報之。

才名肯讓嶔崎士，風韻洵爲藴藉人。

佳句錦囊吟不輟，琉璃硯匣每隨身。

其四

少小深閨學未成，於今豈敢競詩名。

何曾客去翻書笥，僅得針閒傍畫檠。

處世每多慚德業，生兒幸不墜家聲。

勉酬落筆真羞澀，雜還無章竟録呈。

憶江南八絶

其一

花落花開總怕知，幽閨坐怨雨絲絲。

無情最是天涯客，錯過江南三月時。

其二

雜花滿路草萋萋，垂柳陰深遍古隄。

渡口白雲新月上，問誰帶醉聽鶯啼。

其三

竹林應是翠纖纖，泥滑春殘玉透尖。

雨過好供山客膳，愛他氣味外虀鹽。

其四

緑葉成陰子滿枝，青青梅豆壓東籬。

南來驛使如相贈，酸苦調羹味最宜。

其五

柳絮拋殘江岸頭，一篙鴨緑釣魚舟。

河豚應似蓴鱸美，愁說春潮帶漲浮。

其六

雨濕玫瑰春意賒，竹籃雲屐透香斜。

曉來底事驚殘夢，曲巷聲聲喚賣花。

其七

堦苔新濕翠陰昏，池草新添碧漲痕。

雲舍晝開佳客到，更無鼓吹向柴門。

其八

殘紅落葉捲香塵，一片平疇麥浪新。

雨雨風風春去了，獨留心事付離人。

題自畫荔枝

一枝磊落裹瓊漿，寫出泉州十八娘。

清饌記曾供大母，在東甌時從海舶購得，供奉祖姑。堆盤佳果滿筵香。

崓山驛曉發

旅館柝聲殘，呼童整繡鞍。林遮山徑黑，月浸戍樓寒。

少小長隨宦，馳驅竟自安。平生多遊興，到處望煙巒。

哭長媳瓜爾佳氏二絶

其一

聰明性格更温存，五載真同母女恩。婦自己巳來歸。

祗道蘋蘩今有托，誰知風雨送黄昏。

其二

年來兩度失明珠，去年長女亡。堪嘆摧殘運不殊。

自是雲仙雙返駕，空教老眼泪模糊。

西園

小園盡日幾囬過，漫着春衣試越羅。

佳卉一庭呈笑靨，好山四面疊新螺。

蜂拖香蕊尋芳逕，蝶戀飛綿度緑莎。

九十光陰同逝水，莫教片刻負陽和。

乙亥春三牡丹花放時夫子扃闈校士爰題四絶

其一

青蚨幾度買名花，開遍雕欄不在家。

莫道暫違非遠別，出門咫尺即天涯。

其二

殿春花過鼠姑開，淡蕩香風拂座來。

爲問量才賢太守，門墻桃李幾株栽。

其三

枝枝濃艷鬭新粧，錦帳低垂傲洛陽。

不愧花中稱第一，果然香色冠羣芳。

其四

日來輕暖又輕寒，爲愛春光倚畫欄。

寄語雅人須護惜，此花莫作等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