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学史(第二卷第二分册):东亚与东南亚传统社会的地图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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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论地图

已经有人注意到,在早期社会中,天体信仰与宇宙信仰之间的分界线并不明显。民族志或考古学文献都证实,历史时期和史前时期的亚洲各社会存在宇宙论信仰与末世论信仰。当考古学家们对各种符号的含义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们就不得不转而求助于民族志文献,因为这些符号一直保存在亚洲的许多地区,而且是这些地区传统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由这些符号构成的地图在整个亚洲地区都有发现,而且贯穿历史时期的各个时段。

图1.11 图绘宇宙

宇宙的性质,此世界与彼世界的关系,从此世界到达彼世界的途径,这些思想,无论对于史前还是历史时期的人们,总是萦绕于心的。比偶尔出现的地图更为常见的是一些与这些思想相关联的各种符号。下面展示的是4组这样的符号。

(a)一组众所周知的“太阳和火”的符号。引自F.Fawcett,“Notes on the Rock Carvings in the Edakal Cave,Wynaad,”Indian Antiquary 30 (1901):409-21,esp.413。他还从印度的山洞和岩棚的史前岩画中发现了更多这组符号中的例子。

(b)中国的阴阳符号包含着最基本的生命法则,这一法则的拟人化表现就是以太阳为阳神,月亮和地球为女神,可以用图a中的符号来表示。

(c)红色与死亡和身后存在广泛的联系。在中国随葬陶器上的“死亡图案”上,中间填充小点的带状区域是红色的,表明这一区域禁止生者进入;三角形则标明了地上世界的范围。引自Johan Gunnar Andersson,Children of the Yellow EarthStudies in Prehistoric China,trans.from the Swedish by E.Classen (New York:Macmillan,1934),fig.137。

(d)这个岩雕图案出自日本,可能“描绘了某个宇宙神话”。引自Neil Gordon Munro,Prehistoric Japan (Yokohama,1911),192。

宇宙论符号可以区分为两大组。一组包括诸如太阳神崇拜之类的普通符号;另一组包括与这些崇拜的某些特定层面相关的符号,如表现从一个世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途径。前者可能包括数量大得惊人的各种宇宙论符号。在亚洲,福西特复原了不少于32种“太阳和火焰”符号,它们总体上具有亚洲艺术的特征,其中许多是他在埃达加尔(Edakal)洞穴[印度维纳德(Wynaad)]的史前岩画中发现的,这些洞穴至今仍然是一年一度朝圣活动的中心(图1.11a、图1.11b)。[45]这些符号从我们熟悉的四等分圆圈、十字形、卍字符号、星形符号,到蜿蜒的Y字形、S形和各种放射状的圆圈,排列得十分紧密。所以福西特评论道:“想从中辨识出任何东西都需要长时间的近距离研究。”[46]不过,对于地图史学家来说,第二组群的符号才是最具有潜在旨趣的,因为它们暗示了此世界或尘世与彼世界或天界的关系,以及各世界之间的旅程。例如,树形符号可能代表圣树,它相当于印度耆那教或佛教宇宙论中须弥山(Mount Meru)之类的世界轴心。树形符号代表生命树时,则象征最大限度的统一,此时它表达了地上世界与阴间世界结合的思想。[47]某些中国史前随葬陶器上发现的“死亡图案”(death pattern)(图1.11c),更为清晰地展示了这种观念。在两条“之”字形线条之间有一个红色(或紫色)条带,据说这是专属死者的区域,禁止生人进入。[48]同样,迷宫似的设计则表现了生者世界与死者世界之间的旅程,包含了(绘制)两个世界之间的地图的思想。[49]迷宫式符号是亚洲各地史前艺术中最常见的图形之一。例如,它们在中印度的博帕尔(Bhopal)地区的洞穴与岩棚中占据了重要地位,这里有着(南亚)次大陆最为丰富的史前岩画艺术带,该地区90%的岩棚集中在温迪亚(Vindhya)山、马哈迪奥(Mahadeo)山和凯穆尔(Kaimur)山的砂岩小丘上。[50]另一个宇宙论母题是船,这是将灵魂运送到另一个世界的工具,船的母题在西伯利亚和东南亚发现尤多,另一些则发现于芬兰-波罗的海地区。这些船都没有船桨,人们认为它们仅由神力推动。[51]在希斯基诺(Shishkino,西伯利亚勒拿河上游),“一整排船(船上坐着举着双臂的人)呈一条直线飘浮在进入死者世界的圣河上”。[52]现代婆罗洲的恩加朱-达雅克人(Ngaju Dayak),也解释过他们的死者之宴(tiwah)仪式。在仪式中,精灵Tempon Telon扮演一个婆罗洲冥府渡神(Bornean Charon),正好呼应了史前的船形符号。[53]船形符号装饰于青铜时代的碗,或印度尼西亚婆罗洲或其他地区青铜时代的定音鼓(Kettle drum)鼓膜上。有时,棺木本身也制成船形。[54]所有这些符号都意味着本质上相似的信仰。与古埃及棺底的地图一样[55],所有这一切都表明,死后生命的去向以及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途径,是人类普遍关注的首要问题。

图1.12 可能作为宇宙地图符号的图像

这个图案刻于山东凌阳河发现的一件陶器上。陶器年代为公元前2900年至前2400年。图案顶部的圆形一般认为是太阳。其下的新月形有人认为是月亮或云朵。下方的图形则被释读为火焰或山脉。将单个图形的释读结论排列组合,人们可能会以好几种不同的方式来解读这个图案,例如,认为它表现了天地的结合,或代表日出,或表示热。

陶器尺寸:高62厘米,口径29.5厘米。

经山东省博物馆许可。

图1.13 印度中石器时代宇宙图

原图尺寸:44×75厘米。引自Erwin Neumayer,Prehistoric Indian Rock Paintings (Delhi: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3),68 (fig.26e)。

但是,符号本身并不构成地图,它们顶多只能指向符号绘制者的宇宙论构造。在宇宙论地图中,这些符号被用来指示宇宙不同部分的位置。当然,不借助民族志材料,是无法对一个社会的宇宙论信仰的图示形式做出任何解读的。因此,如果不了解虾夷人的神话(图1.11d),那么装饰于日本史前陶罐一侧的曲线就不会被认为可能与世界起源有关。[56]类似地,“一般而言,鸟象征着天堂或上界,鱼或者海蛇则代表水或冥府”。[57]蒙古人的墓地平面图上有鹰,即使不经过实地印证,也可以推测可能与这一地区的传统信仰有关,这一点前面已经有过讨论。从民族志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当地的宇宙信仰可能包含阶级差别。在婆罗洲的达雅克人中,从前只有上层阶级死后才可以进入天上的世界[58],而下层阶层死后则注定去冥府。

在现有的材料中,只有一个史前宇宙论地图的样本(附录1.1,第2号)。在其他情况下,即便借助民族志证据,认为某件史前制品的装饰表现了宇宙论,但由于我们所知的细节太少,不足以对之进行界定或者将某个图像纳入宇宙图式的范畴(图1.12)。[59]考古学家对印度的一幅单体岩画进行了仔细的讨论,认为它描绘了中石器时代的宇宙(图1.13)。这幅画来自马尔瓦(Malwa)高原上焦拉(Jaora,属中央邦)的一处岩棚。这幅岩画表现了宇宙的三个部分。装饰带最上部显然是以写实风格描绘了某种水生环境。有一群鱼(它们与冥府有关)在芦苇或水生植物间游动。另外还有写实风格的5只小鸟在主纹外飞翔,一般认为它们代表空气或上界。画面其余部分中的符号更加程式化。右下方边界上是水鸟。整个构图的中心有一个空心圆圈或圆盘,推测是太阳。从这个中心延伸出一些放射状的折线,一直到最下边。4个精致的纹饰带填充了画面上余下的空处,有人认为代表地球。总体上看,这幅画“可以理解为对中石器时代宇宙的象征性描绘”。[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