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文物》样刊
其实,在北大,不仅仅同门对他这一次仙人洞发掘成果有关注,北大历史系的师长也都在关注着他此次的发掘成果。
苏亦除了每周五需要去朗润园,此外,周六还要去燕东园上课,燕东园24号是著名历史学家周一良先生的住宅,这时,他还没搬入朗润园跟季羡林做客,还在燕东园。
说到他跟周一良先生的认识,也是巧合。
他至今,都记得跟老先生相遇的场景。
他当时本来打算去图书馆借阅《大唐西域记》,与对方偶遇,但并不认识对方,苏亦就问了一声先生好,这一声先生好,引起了周一良先生的兴趣,询问他是否认识自己。
苏亦实话实说,“先生,我今年刚到北大读书,除我们系的个别老师,其他院系的老师都不太认识,敢问先生,是哪一个院系的?”
结果老先生就来一句,“我是你们历史系的。”
这个回答,把苏亦搞不会了。
好在,他脸皮厚,再次询问,老先生教授哪一门课程。
名讳不好问,但问授课,却是可以,本来也没有犯啥忌讳,没想到老先生却来一句,“只不过是北大无书可教的可怜教书匠罢了。”
这个回答,当时直接把苏亦搞宕机了。
后来在图书馆二楼,老先生填借书条的时候,苏亦才见到对方的签名——周一良。
当时老先生,得知他正在看佛教史典籍《高僧传》,还饶有兴趣地问他:“你年纪这么小,看得懂这书吗?”
苏亦说,“看不太懂,需要借助一些工具书。”
对此,老人更加好奇了,“你这个年纪,怎么会看这本书?”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躲在北大图书馆的角落,捧着一本冷门的佛教史典籍《梁高僧传》来看,对于老先生来说,多少有些冲击了。
苏亦只能解释,“我是考古专业研一的学生,跟宿柏先生学习佛教考古,因为年纪小,钻了空子成为研究生,史学基础不牢固,因此,需要多读一些佛教史典籍。之所以会看《高僧传》,是按照陈垣先生所著的《中国佛教史籍概论》来读的。不过,我的古文功底弱,读典籍,有些吃力。”
老先生对他如此年纪,就成为北大的研究生,尤为吃惊,最后感慨道:“也难为你了,读这些典籍,没少吃苦头吧?”
苏亦有些不好意思说:“倒也没有,我是新会人,自小对于梁任公以及陈援庵两位先生的书,都比较感兴趣。”
老先生露出恍然的神情。
梁启超跟陈垣,两位大学者,都是新会人,也是近代中国的史学大师。
苏亦作为新会人,受到两位先生的影响,读他们史学著作,也正常。
可能是闲来无事,“一老一小”,就开始闲聊起来。
苏亦的情况,老先生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然后周一良好奇问,“你听说过我?”
苏亦也不隐瞒,“报考北大考古研究生之前,曾经对历史系的各位师长,做过一些了解,还读过您的《魏晋南北朝史论集》,以及您跟吴于廑先生主编的《世界通史》。”
这一天,老先生谈兴正浓,跟苏亦聊了不少。
聊到最后,还饶有深意地对苏亦说,“以后佛教史以及魏晋南北朝史料方面,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恰好我对这些方面有一些研究心得。”
老先生是谦虚了。
他一个大学者,怎么只是有些心得。
作为陈寅恪先生的弟子,他可以说是权威。
当年他在哈佛读博的时候,博士论文研究的就是中国密宗,对于这些佛教以及魏晋南北朝史,再熟悉不过。
自此,只要在图书馆遇到周一良先生,苏亦就不吝于请教。
请教的次数多之后,老先生估计是觉得他态度诚恳,勤奋好学,就特意定下周末到图书馆给苏亦答疑。
到了最后,老先生起了爱才之心,直接让他周六上门授课了。
授课的内容,也不局限于佛教史,其实这不是周一良先生的专长。
他的专长是日本史以及魏晋南北朝史。
因此,周末到燕东园,苏亦一待就一天,上午学日本史,下午学魏晋史。
得知苏亦有点日语基础之后,老先生又开始教他日语。
这个时候,苏亦才知道,周一良先生的日语非常好。
在哈佛读博的时候,主修的就是日文。
博士毕业之后,还被哈佛聘为教员,教了两年日文。甚至,回国到清华任教,还是教日文。
于是,到了后面,苏亦在燕东园这边学习的内容,就有些杂乱了。
日文要学习,日本史以及魏晋南北朝史也要学。
甚至,还会读一些日本历代文学名著。比如《竹取物语》《今昔物语》《心中天网岛》等。
除了每一个周六,周一晚上,也需要赶去燕东园。
因为周一晚上,要上梵文课程。
之所以定在周一晚上,听师母邓懿说,周先生当年在哈佛求学的时候,每周一晚上都要到梵文教授柯拉柯家上课,于是,周先生多年来,都保持着每周一晚的梵文阅读习惯,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
在对方看来,他既然研究佛教考古,就不能不懂梵文,懂梵文,能够看懂古印度的相关典籍文献,对于佛教考古,事倍功半。
后来苏亦才知道,老先生为啥愿意这样不求回报的,对他倾囊相授。
这一切,都跟对方的境遇有关。
因为受到梁晓身份的影响,审查期间,周先生一不准讲课,二不准写文章,三不准出头露面。这种情况之下,不少同事学生都对他避之若浼。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先生才喜欢到图书馆阅览室闲逛,就是想更近距离地跟学生相处。
偏偏这个时间段,有苏亦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还有跟他年少经历相像的少年愿意跟他求教学问,这种情况之下,老先生怎么会不动容。
用邓师母的话来说,老周这是要把苏亦当衣钵传人来培养了!
其实,苏亦没有这个野心。
不管是日文梵文还是日本史魏晋史,他连初窥门径都算不上,更多是在夯实基础的阶段,但架不住老先生热情啊!
这一天周六,苏亦照常去燕东园24号。
刚进门,周一良先生就问道:“这段时间,我去哪里都能够听到有人讨论你在江西万年仙人洞的发掘成果,但是你这个小家伙,口风紧得很,那么长时间,来我这里好几次了,却不曾透露只言片语。今日,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说了?”
苏亦解释道,“我主要是不好意思说,之前发掘成果鉴定不出来,后来成果鉴定出来了,文章发表的过程之中,也是一波三折,所以,我希望文章发表出来之后,再跟您汇报!”
“你啊,要不是我还有几个老友,都差点被蒙在鼓里了。那么现在呢?文章发表,还有问题吗?”
“没啥问题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的《文物》期刊,就会刊登我的文章。”
“行,我期待着,到时候,一定拜读你的大作。”
“周先生,您就不要笑话我了。”
“这可不是笑话,是真的期待。”
“期刊出来了,一定要第一时间拿给我。”
“好的!”
……
一周之后,张志生再一次出现北大校园之中。
这一次,他不是来约稿的,而是来送样刊的。
没有错,新的一期《文物》样刊出来了。
“样刊一来,王主任就让我给你送过来,今天过后,期刊就正式发行了,到时候,各大邮局都可以订阅,不过,你不用订阅,王主任已经给你留二十本期刊了,不多,只是一个心意,还望你不要见怪。”
生怕苏亦不理解其中的意义,张志生解释道,“主要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二十本已经破例,你还要更多,就需要订阅了。”
样刊出来,还是需要校对的。
校对完毕,才正式印刷发行。
王戴文直接让张志生提前拿样刊给他,还给他留二十本杂志,已经很难得了。
主要是王戴文觉得他是年轻人,不对,觉得他是少年人,少年心性,难得有这样的大的成果发表出来,需要广而告之,跟亲友分享,特意破例给他留出二十本刊物,不然,按照惯例,只有样刊。
苏亦哪能不知道好歹,连忙感谢。
要知道这年头的《文物》定价0.6元,20本就是12元,现在北大的助教工资也才50左右。
这20本期刊,确实是不小的心意,当然,不仅仅是金钱价值,更加重要还在于“破例”两个字,破例就意味着以前根本没有的事情。
也表明了,《文物》这边对于他的重视。
张志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握着手中略有沉甸甸的《文物》期刊,苏亦心中也感慨万千,忙乎了两个多月,终于不负期望,终于见刊了。
摩擦着纸张的触感,闻着沁出来的印油味道,翻阅着书页,看着铅印的大写字体标注的熟悉文章题目。
苏亦心中感慨万千。
现在陈文骅不在,突然拿到样刊,身边确实少了分享的人。
当然,在北大,可以分享的人,还是不少的。
比如他在北大的师长,以及同门。
这个时候,苏亦第一个反应就是周一良先生。
因此,周六早上,苏亦拿着样刊,赶往燕东园24号楼。
清晨,晨露未晞,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初春的京城,是真的冷。
周先生的房子在24号二楼,因为是在北门,基本照不到阳光,就更加阴冷了。
虽然有暖气,但是每一次清晨过来,苏亦都有些冷得受不了。
这个时候,邓师母就拿着暖手壶过来给他暖手。
“小亦,今天过来这么早,还笑嘻嘻的,是有好事?”
苏亦也不隐瞒,“师母,今天《文物》的样刊出来,我拿给周先生看看!”
邓师母笑道:“那确实大惊喜了,老周都惦记着这事好些天了。”
放下暖手壶,进入书房。
周先生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