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考古与文物
《文物》《考古》两位主编,当面争着约稿,这种次数,还真的不多。
上一次,有这样的待遇,还是河姆渡发掘的时候呢。
76年,河姆渡遗址的学术座谈会,在杭州米市巷省第二招待所召开,《文物》和《考古》争着要稿。
后来经过平衡,《文物》1976年第8期发表了具有发掘简报性质的《河姆渡发现原始社会重要遗址》和与河姆渡遗址有关的一组稿件。
而相关的发掘报告《河姆渡遗址第一期发掘报告》和《河姆渡遗址动物遗存的鉴定研究》则留给《考古》,不过因为排队以及发掘报告还没写完,这部分还没有刊登出来。
那一次成果,两家双赢。
然而,这一次,仙人洞遗址的发掘,对于《考古》来说,却吃了一个大亏。
这一切,都源自于去年秋在南昌的举办的“江南地区印纹陶问题学术讨论会”。
这一场,被业内称为中国考古界的“庐山会议”,就是江西历史博物馆和文物出版社联合发起的。
而之所以有这一次“庐山会议”主要就是被76年杭州举办的“河姆渡遗址第一期发掘工作座谈会”以及77年南京举办的“长江下游新石器时代文化研讨会”给刺激到了。
江西方面,觉得自己也要举办一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
于是,就借鉴南京“长江下游新石器时代文化研讨会”的模式,开始跟文物出版社联合举办一个关于印纹陶问题的学术会议!
当时,文物出版社直接派了副总编辑带队赶往南昌,其中,就有《文物》编辑部的副主任杨锦。
两个单位从去年开始,结下非常深厚的关系。
尤其是杨锦跟江西博物馆副馆长彭世凡的私交甚好。
这一次,仙人洞遗址的发掘,就是彭世凡带队进京的。
只有了解这些背景,才能够了解,为啥苏亦这一次关于江西仙人洞遗址的发掘成果会优先选择《文物》而不是《考古》。
安之敏不甘心吃了这个闷亏,自然要给王戴文上眼药!
万一能截胡呢?
其实,对于老一辈学者来说,文物跟考古话语权之争,由来已久。口头上说是一家人,背地里暗戳戳的相互竞争。
比如夏鼐先生就以为文物应该包含在考古学内,是一个分支,没有必要独立出来。但是文物系统的人肯定不肯。
其中,话语权之争,最有利的证据就是后来编写的《中国大百科全书》,一开始是没有《文物卷》的,是要放到《考古卷》里面。文物系统的老前辈们自然不乐意,直接去找领导抗议,才有的后来文物单独成卷。
用老前辈们的话来说,就是文物不能放到考古,是文物管了考古,不是考古管了文物,文物学本身就是一个科学体系,所以,老前辈就顶回去了,坚决不同意考古兼并文物。
一个从学术传统角度去理解,一个是从行政管理角度去理解,都有道理,到了后世,确实建立了文物学科。
两者也没有那么泾渭分明,甚至北大考古系后面都改名为考古文博学院。
但在这个年代,要是没有像王戴文这些的老前辈坚持,也没有后面的文物学科话语权了。
后世,大家都习以为常的把“考古”、“文物”以及“文化遗产”当成平行的概念,其实,“考古”与“文物”,这两个词的关系,并非单纯的包含或者独立的关系,还是个考古文物工作的管理体制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从今天开始,苏亦在《考古》那边也是挂上号了,以后真要有文章发表在《考古》,肯定不会被当成无名小卒来对待。
安之敏离开文物出版社,其他人,却留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安之敏的刺激,《文物》这边有危机感,王戴文就直接望向留在会议室内的陈文骅和孙香君。
“往后我觉得两位专家,也要多跟苏亦同学合作写相关的文章发到咱们《文物》嘛!”
这话一出来,陈文骅跟孙香君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意外。
实际上,他们之所以被邀请过来参加研讨会,并非充当见证者那么简单。
这一次,发掘江西万年仙人洞,取得的成果可不少。
一篇《万年仙人洞遗址发掘报告》,是必须要写的。
这部分由陈文骅跟苏亦合写,那么关于孢粉分析这个部分《万年仙人洞遗址孢粉分析与古环境》,则由苏亦跟孙香君合写。
加上苏亦自己独立完成的文章《从华南发现的考古材料再论中国稻作的起源》,一共就有三篇文章送到《文物》这边了。
被《文物》一次性打包这次仙人洞遗址的发掘成果,难怪安之敏眼红!
这种情况之下,王戴文还跟他们约稿。
啥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完全就是想打感情牌,把苏亦绑在《文物》这边。
王戴文生怕他们不理解自己的深意,继续补充说:
“比如陈队长可以继续跟苏亦同学合作写关于农业考古相关的文章嘛,孙老师可以和苏亦同学合作写植物考古的相关文章嘛。
比如孙研究员你这一次跟苏亦同学合作的文章《万年仙人洞孢粉分析》就挺好的嘛,既然你们说孢粉分析在考古学上起到那么重要的作用,那么有仙人洞遗址这么经典的发掘案例,就应该多多发掘它的潜力嘛。
未来,我相信在诸位的推动之下,植物学跟考古学知识的融合一定拥有更加光明的前景的!”
王戴文虽然在一些考古专业知识上有所欠缺,但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一次苏亦联合陈文骅发掘的仙人洞遗址所运用的植物学鉴定技术,是一个开拓性的创举。
未来真在考古学界普及起来,那么他们的名望就非同寻常了。
说不定未来苏亦都会有一个国内“植物考古学之父”的称呼呢,再加上,他也侧面得知陈文骅想要联合苏亦推动农业考古相关期刊的创办,想要推动相关学科分支创建。
一个农业考古,一个植物考古,仅仅两个分支学科的创建,就是开创性的。
现在有了仙人洞遗址万年稻作遗存这样重磅的成果,眼前这个年轻人自然前途不可限量。
估计考古所的安之敏,也是知道这点,才当众跟苏亦约稿!
这个时候,跟苏亦交好,又有《文物》跟他的良好合作关系,未来说不定就可以成为一段佳话!
对于王主任的约稿要求,不管是陈文骅还是孙香君,都没有拒绝的理由,能够在《文物》上发表文章,对于这个年代的学者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虽然这年头,文章跟职称还没有挂上钩,但在学术上有追求的学者,都是以发表文章为荣的。
更不要说这一次的成果,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属于天上落下的馅饼。
别说能够发表在《文物》,就算不能发表在《文物》,仅仅能跟苏亦合作发文,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莫大的荣幸!
对于陈文骅来说,他之所以推动仙人洞遗址再次发掘,就是被苏亦怂恿的。
对于孙香君来说,就更是喜从天降。原本她一个从事植物学研究的学者,突然有一天就一帮搞考古的人找上门来让她帮忙做孢粉分析。
还信誓旦旦地说,有可能鉴定出万年前稻作遗存。
一开始孙香君宛如听天书,第一个反应,就是骗子找上门来了。
差一点,就要赶人。
然而,事实证明,苏亦并没有吹牛,他确实放了一颗大卫星。
他们确实发掘出来万年前的稻作遗存,颠覆了河姆渡遗址是稻作起源之地的说法。
同样,也为捍卫稻作起源在中国,提供一个重磅级的考古成果。
这种世界级的成果,她有幸参与,与有荣焉!
研讨会结束,获得在场专家的一致认同,《文物》编辑部的编辑们都忍不住过来跟苏亦照面,这个时候,苏亦才知道,跟许婉韵帮他们添加茶水的青年,也是编辑部的编辑,还是许婉韵的同学,也是他们北大的学生。
甚至连出版社的二把手高副社长,还特意过来跟苏亦见一面。
高副社长,是一个年老的女性长辈,老奶奶温婉贤淑,待人亲切,一来就抓住苏亦的手,嘘寒问暖,满是笑容,让苏亦受宠若惊。
让苏亦大跌眼镜的是,许婉韵竟然也认识高副社长,对方一出现,她就迎过去,很熟络的打招呼,然后还走过去搀扶对方。
神态亲昵,宛如孙女。
“高奶奶!”
这一声高奶奶,苏亦都听蒙圈了。
看来师姐对文物出版社的熟悉,比自己预料还要深啊。
关系还要更加深厚。
让苏亦对自家师姐的来历,越发好奇。
以前以为师姐只是北大一名普通的研究生,现在看来,并不普通啊!
高副社长见到许婉韵出现在这里,也很意外。
然后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话题,最终还是回到苏亦的身上。
这个时候,高副社长笑道,“好一个少年英才,真俊朗!”
这个夸奖,让在场的众人笑起来了,谁都看得出,高副社长对他的欣赏。
“要不,咱们一起合个影吧!”王戴文见到此时此刻,提议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竟然等安之敏离开之后,他才提出合影的要求。
当然,也有可能跟领导过来慰问有关。
然后等到合影站位的时候,就比较好玩了。
按照正常情况,应该是高副社长站在中间,王戴文跟安之敏分别站在两侧,然而,安之敏已经离开,应该是王戴文跟杨锦分站两侧,不过这两位主任还在谦让,想让俞伟朝他们站中间,结果,高副社长却把许婉韵跟苏亦安排站到她的两侧。
众人见状,也都笑起来了。
还别说,这种不算正式的场合,也挺合适的。
于是,这一幕,就被相机定格下来,成为后世考古学史料重要的图像资料,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