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什么叫女主一开局就挂了？

铃木悟奔跑在楼道里。

浓郁的药水味在空气中弥漫，按理说在医院重地应该会有护士冲过来呵斥他别乱跑，然而病患们却只是探头看向难得一见的动静。

这里太安静了——然而铃木悟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慢一点，错过那个人最后一面的概率越大。

他不敢赌。

铃木悟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痛恨起自己的公司。如果不是巨量的工作让他根本没时间锻炼……

“咳……哈……可恶……”

脚步逐渐慢了下来，铃木悟扯开领带大口喘气。体能太差了。

可他又不敢多歇哪怕一秒。男人再次迈开步子，好在目的地已经不远了。铃木悟拿出口袋里的纸条仔细核对门牌号，确认是这一间后，他借着金属门里自己的倒影理了理头发，系好了领带，这才敲了敲门。

想象中虚弱的“请进”并没有响起。一个女孩拉开了房门，她中气十足地问道：

“诶？你是飞鼠吧？”

女孩上下打量铃木悟，“我说，你现实里和你捏的那个骷髅大架子差别有点大啊。”

铃木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一眼就认出了女孩，游戏ID“连欣”。

这家伙在游戏和现实里给人的感觉都如出一辙，有活力而不失细致。

【我说，飞鼠，我快死了。】

【要不要见一面？】

看到连欣这么有元气的样子，飞鼠真想开玩笑说“你丫骗谁呢！”

但他说不出来。

因为这个医院是绝症关怀中心。

在这个反乌托邦的社会里，穷人根本没钱治病就已经死去，极其有钱的人可以用财富解决绝大部分健康问题。然而还有这么一批人，相较于穷人是幸运的，相较于有钱人又幸运的不彻底，连欣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她幸运在存款足够她住在绝症关怀中心一两年，不幸在全部家当只够绝症疗法的5%。

铃木悟的喉结上下动了很久。他想说些什么，比如顺着连欣的话往下说，顺着她的意思忽略绝症，来一场休闲轻松的谈话。

但他做不到。

就在铃木悟犹豫时……连欣抬手捏了捏铃木悟乱窜的喉结。捏得很轻，不知道是有意收着力还是已经完全发力了。

“草哈哈哈哈哈”

女孩没忍住笑出了声。铃木悟也闷闷地笑了笑。

并不是被异性触碰感到诧异，他只是觉得连欣线上线下都是那种很擅长社交的达人。有时候铃木悟觉得，如果不是连欣来得太晚，没准会长这口锅就该连欣背了。

“来，里面请。”连欣指了指病房里的椅子。随后慢慢地走到果篮旁拿起一个苹果，快速在水龙头下洗了洗丢给铃木悟。

搞反了吧？

铃木悟看着手里的苹果陷入头脑风暴，糟糕，来得太急水果都没买！

哦不对，本来也买不起。想到这里铃木悟释然了。虽然来之前他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在拍卖行挂点装备搞点钱，但《YGGDRASIL》即将停运的传言影响到了游戏装备交易市场，飞鼠氪过的金都差不多贬值到原来的1%了。这也让游戏里出现了菜逼配神装的奇观……比如面前的连欣女士刚进公会时就是。

铃木悟逐渐从思绪中摆脱出来，抬头就看见连欣一身商务休闲打扮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好吧，她也不是什么女孩，这一身衣服穿起来，比铃木悟自己套西服都俊美多了。

真难想象这种完全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居然会和自己在线下见一面。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全身都是死神已经写好的标签，却还在游戏里开玩笑、跟团打副本、给所有不说话的玩家发善意的问候，然后还会在网友来之前从病床的枷锁里挣脱出来，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朋友。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悲伤。

“你、你不是说……已经……”

“我还能走能说话又没病到断气，叫你来见面也不是为了死给你看啊。”

连欣吐槽完反手扼住自己的脖子，“要不要现在死给你看？额略略……”

铃木悟虽然不擅长和异性打交道，但社会人的工作让他察言观色都比较行。

他看得出来，连欣说话依然轻快，眼神却藏着不动声色的疲惫和通透。

“请别这样。”

铃木悟出言制止了连欣的表演，随后抬头似乎想要把什么东西逼回去。或许是感觉这样不太自然，他装作四处看风景似的环视病房。

病房不大，布置却意外的整洁。没有鲜花，也没有吊瓶，只有一台培养舱式的人体修复舱，还有一台轻量化的终端开着，连接着《YGGDRASIL》的界面，角色列表上高亮着一行字：“请输入新ID”。

“你要改名吗？”铃木悟终于找到了他能通畅问出的话语。

他没想到的是，连续居然摇了摇头。

“不是我要改名。”她抬手指了指设备，“是‘他’要改名。”

铃木悟有些不明白，只不过当他看向终端，就看到无数的名字被反复输入，又反复被删去。

“母亲，您认为这个名字怎么样？”

连欣看都没看一眼，“我的好大儿，你自己研究吧，你老妈我是个文盲。”

那个合成的人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铃木悟有些震惊地问道，

“您是人妻？”

“我看你更像人妻。”

连欣翻了个白眼，随后对着铃木悟眉毛一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耐着性子问道：

“还没问名字？”

“铃木悟。”

“连欣。”

“你真名？”

“啊对啊，我就喜欢游戏里用真名。”连欣轻轻地耸耸肩。

“用真名玩游戏的都是狠人啊……”

铃木悟小声吐槽，而连欣则再次挑了挑眉毛：

“言归正传。首先，我还是单身。其次，我单身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老板不当人，一直让我加班。好消息是我在AI公司任职，所以略有家资，还能想办法利用公司的资产搞点自己的AI。”

铃木悟看向那个终端，AI似乎还在纠结名字到底叫什么。

连欣咳了一下，“这个，我觉得人格应该是比较有的，只不过有时这东西还是略有智障，可能和我约束条件加太多了有关，它总是过分谨慎。”

这就有点超出铃木悟的理解能力了。他敬畏地看向连欣，这才知道这种高精尖人才和自己这等小学毕业的完全不一样。

在这个社会里教育的开销没准备在绝症关怀中心还要昂贵，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病灶不在手上还能继续干活，从而获得了公司的补贴可以在病房里继续上班，她也不一定进得来。

另一方面，能去AI公司干活的，除了少数自学的天才，大多是需要支付昂贵的学费读完大学才能去的。

铃木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憋出一句：

“您父母对您真好。”

“我没有父母。”连欣耸耸肩。

铃木悟感觉自己该死。

“别误会……算了。”连欣试图安抚铃木悟，不过突然想起了什么，突兀地中断了话题。

“不过我上学并不是我有钱，我是黑进课堂偷学的哦。”

铃木悟一听赶紧试图扑过去捂住连欣的嘴，“疯了！这种事情说出去是要……”

“我本来就快死了，你急什么？”

连欣奇怪地看着铃木悟，他这才冷静下来，坐了回去。

“请继续。”

连欣哈哈大笑，笑到一半似乎有些头晕。她扶住自己的额头。

铃木悟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欣把头摆正，继续介绍道：

“情况就是如此，我劳动所以有点钱，所以我就做了个具备高级智能的AI。”

“来，我儿，给铃木悟整个活！”

“草，走，忽略！”

AI立刻取消改名登入游戏，开启终端的投影功能，操控连欣的角色在纳萨力克的王座之厅来了个后空翻。

（本地）泡泡茶壶【14:35:08】：？

连欣骄傲地指向终端，“够智能吧？”

这算吗？哪里智能了？

作为社会人的铃木悟自然不会如此，他真诚地鼓掌道，“和人没什么差别，看起来真厉害……”

连欣吐槽道，“难怪你是会长，真是高情商回答。”

“我的好大儿还差临门一脚就可以追得上企业高层用的那种完全拟真的AI了。”她咳了咳，就像给亲友介绍自己的拿了奖状的孩子一样。

“铃木悟先生，我希望委托您带着我的儿子在《YGGDRASIL》的世界里继续学习。”

“私人制作的AI是非法的，一旦联网，我的好大儿就会被企业干掉。好在他已经学会了怎么以物理手段游玩我的账号。”

说到这里连欣看向病房里的窗户，窗外的阳光穿过遮天蔽日的废气落入房间，那一刻连欣眼里像是有光。

“我说，飞鼠，你不觉得我的好大儿和我很像吗？都被困在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囚笼里，只能通过有限的窗口和外界交流。”

铃木悟胸口剧烈起伏。连欣看向他等待着。

“……这不公平。”

铃木悟想吼出来。

早夭的天才。

托孤一样的对话。

故作轻松的玩笑。

他第一个线上线下都可以一起玩的朋友。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铃木悟感觉他与连欣的关系，比和公会其他成员更紧密。是因为连欣坦诚相待吗？

铃木悟承认自己没什么朋友，都是游戏里的朋友，而他的朋友也逐渐不再上线了。

他宁可连欣只是退游而不是要死。如果是退游，未来还可能在别的游戏相遇，但……

“……说真的，不能人格复制吗？”铃木悟低声说道。

“呜哇，你的XP好怪诶兄弟。”

连欣害怕地抱住自己，“那不是让别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不要哇。”

铃木悟指向终端，“就让那个来复制你——”

“那和我现在有什么区别呢？”连欣无辜地说道，“换了个牢笼吗？”

男人吞了吞唾沫，犹豫了很久。

“我真差劲……”

但不说说不定就没机会了……铃木悟这么想着，还是说出了他觉得很恶毒的话：

“那你的儿子，不也是出生就被你关在笼子里吗？”

说出这句话，铃木悟只感觉自己像落水的人，为了抓住东西什么都不顾了。

可连欣却只是笑了笑，铃木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哈……也是啊。”

赞同了？铃木悟看她的眼神，有几分喜悦，又觉得不像是燃起了生的希望。

连欣分明已经打定主意赴死了。

“铃木悟，让我正面回答你一下吧。”

女孩坐直身子，两手放在桌子上，像极了商务谈判中的技术精英。铃木悟看到这副模样，社会人的本能让他条件反射地拉了下领带，回过神来身子前倾坐好。

“其实之前有几次下副本，我就是让那小子上号帮我代打的，当时，时间到了我必须得去修复脏器，继续打团我估计第二天就挂了……”

“……是你跟枪准的吓人，但走位非常人机的那一次……？”

看着铃木悟明悟的眼神，连欣看向终端，终端里的AI立刻切回到改名页面开始研究好名字。

“你也察觉到了，当时的那个操作者和我的风格有差别。抛开技术不谈，他当时在聊天框跟你们的对话，你们都能察觉到这可能是我弟弟在玩之类的。”

当时“连欣”的回答确实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现在铃木悟知道了，那就是AI模仿连欣的结果。

模仿了，完美模仿了，大语言生成相较于ai代打简单太多了。但大家还是能察觉到这货可能不是连欣。

“……那只是因为你没有以复制自己为目标。”铃木悟摇摇头试图反驳。

“那么，铃木悟先生，在不能联网的情况下，我又是如何给我的大模型核心输入初始人格函数的呢？”

只可能是以连欣的一举一动为蓝本，以连欣的思考方式为蓝本，辅以一些外部下载的参考。但由于不能联网，它无法上传到AI广场以炼蛊的方式快速迭代，也不可能有其他人格参考。

即便是小学生都学过基本的人工智能训练步骤。

铃木悟无言，但他还是嘴硬，“……你说的这些太高深，我不是很懂。”

连欣看着铃木悟。

“……对不起。”

她把手搭在铃木悟强撑在桌子的手背上。

“你不用道歉。”

铃木悟深吸一口气。

“需要我做什么？”

连欣打了个响指，“来，好大儿，先来见一下你义父。”

“某飘零半生，未逢明主，今公若不弃……”

“……义父？”

铃木悟指了指自己，连欣点点头。

“是啊，飞鼠先生，虽然我加入公会也就一年多，但我也看出来了，大家都会去更有意思的游戏，但你不会。”

“我觉得，比起委托他人做其他的尝试，或者去其他游戏重新开荒，在《YGGDRASIL》这个游戏里面，已经是顶级玩家的你大概更适合带他学习更多、更全面的东西。”

开玩笑的吧。

铃木悟有点紧张。他设想过连欣可能委托他照顾父母、履行遗嘱甚至是给他一笔遗产之类的，但让他作为……额……如果是翠玉录会说，让铃木悟作为连欣经年心血孩子的教父吗？

眼见铃木悟很是迟疑，连欣敲了敲桌子。

“好大儿，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让飞鼠当你的义父？”

“因为他善。”

连欣点点头，“这个理由够吗？”

善吗？

“拜托，看在我都快寄了的份上，答应我的请求吧。”

铃木悟迟疑地点了点头，但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委托自己。

连欣这样的人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即便因为游戏，即便因为死期将至而短暂相逢，如果她还能继续活下去，也一定会渐行渐远。

她难道也没有朋友吗？以她的社交能力，会吗？

这一定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理由吧。

铃木悟鬼使神差地抬头，直接对上了连欣那对不知何时变得深邃的眼瞳。很快，那双眼睛又重归狡黠。女孩动了动眉毛，似乎在说“男人不能说不行”。

作为飞鼠的那个玩家笑了。

他把被连欣按住的手翻过来用力握住。

连欣站了起来，铃木悟也站了起来，两个社会人如同合同谈成了一样用力握手，尽管她的力道越来越弱。

“好。”

“我一定尽我所能，倾囊相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