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乡野星火
深秋的山风裹挟着枯叶,在斑驳的土墙外呼啸盘旋。堂屋内,一盏豆大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三爷爷和二狗的身影拉长,投映在布满裂痕的土墙上。
三爷爷半躺在那张磨得发亮的枣木太师椅上,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升腾的烟雾在昏黄的光线里勾勒出他沟壑纵横的面容。二狗局促地垂手站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方才莽撞行事的后怕还未消退,正等着一场疾风骤雨般的训斥。
然而三爷爷并未急着开口,只是慢悠悠地抽了两口旱烟,吧嗒吧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堂屋格外清晰。
良久,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动,烟袋杆在掌心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你这火急火燎的性子,迟早要坏事。今日那些话,你真当是老头子的废话?”
三爷爷顿了顿,烟灰簌簌落在青砖缝里,“人情往来,最讲究个火候。你若是自己把事儿抖出来,那就是冷冰冰的交易;由我出面周旋,才成了相互帮衬的情分。乡里乡亲的,太计较就生分了,这分寸,你得好好琢磨。”
二狗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被三爷爷抬手打断。老人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再说说你让李婶去办的事,做事怎能如此没头没脑?光派人手,却不准备家伙事儿,这不是拿大伙的性命开玩笑吗?没米没面,干瞪着眼,就能变出饭食来?成大事者,需得沉得住气,谋定而后动。你看看那些占山为王的土匪,哪个不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没粮明日愁?”
三爷爷的烟袋杆重重敲在八仙桌上,震得油灯盏里的火苗猛地窜动,“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张角以‘太平道’聚众,还有瓦岗寨的英雄好汉,方腊在南方的起义,以及和本朝争夺天下的陈友谅,哪一个不是雄踞一方,声势浩大?可最后呢?不过是黄粱一梦!为啥?就是因为只图一时之快,没有长远的打算。你如今身为军户子弟,更该明白这个道理,不能脑子一热就往前冲,那样走不长远!”
这番话如惊雷般在二狗耳边炸响,他震惊地看着三爷爷,从未想过这个隐居山坳的老人,竟对天下大势如此了解,胸中藏着这般韬略。
二狗挠了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三爷爷,俺哪有那么大的志向,想成什么大事啊!俺就想着,能带着咱这父老乡亲,吃饱饭,熬过眼前的难关,就心满意足了。再说了,有您老坐镇,俺心里踏实得很!”
“啪!”三爷爷毫不留情地将旱烟袋敲在二狗头上,吹了吹烟嘴,没好气地说:“你三爷爷还能护着你一辈子不成?总有走的那一天。你现在是这些娃娃的领头人,将来你爹的位子也是你的,得学会自己撑起一片天。现在连这百十来号人都管不好,以后要是有四五百口子人,你可怎么办?到那时,三爷爷两腿一蹬,你又能靠谁?”
二狗抱着脑袋,疼得直咧嘴,抱怨道:“三爷爷,您也轻点敲啊!再说了,俺现在跟您好好学,也不迟啊!”一边说,一边揉着被敲的地方。
三爷爷瞪了二狗一眼,刚要再数落几句,却见他话锋一转,凑近说道:“三爷爷,您看刘三叔以前是弓箭手,王虎伯是刀盾手,郭二伯是长枪手……他们虽说从战场上伤退回来,可在这十里八乡,那也是响当当的好手。您要是出面,请他们出来帮忙训练这帮半大小子,将来也能护着咱们庄子。刚开始没装备,就先用木头做些简单的兵器练着,等俺爹从战场上回来,再想办法置办真家伙。您看这样行不行?”
三爷爷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嗯,那几个娃娃看着倒是有几分天赋和筋骨,俺这把老骨头说的话,在他们面前还算有点分量。明天俺就给他们递个话。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光管吃喝可不行,得给工钱,一天十个大子。要是钱不够,等你爹回来再结。”
二狗赶忙点头:“这个俺明白!”
三爷爷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叮嘱道:“以后做事,多想想前车之鉴。行了,俺走了!”二狗急忙喊道:“慢点,三爷爷!还有点事……”
三爷爷不耐烦地说道:“咋了?痛快点说,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大姑娘似的。不说俺可走了!”二狗连忙拦住:“别!别!别!俺说!是这样的,咱能进山打猎,是有条件的,得给范举人开十亩地出来。光靠俺们这些半大小子,肯定干不完这活儿。俺也不想麻烦太多人,就想请您老出面,跟乡亲们说说,行吗?”二狗小心翼翼地看着三爷爷,眼神中满是期待。
三爷爷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一口浓痰吐在地上,破口大骂道:“狗日的范扒皮,真是黑了心肝!连自己人都坑,呸!放心,这事包在三爷爷身上!多大点事儿!行了,俺真走了!”二狗没听出三爷爷话里的不满,还以为事情就此解决,高兴得合不拢嘴。
三爷爷刚抬脚准备出门,就听见院里传来声音:“二狗,看看这灶台垒得咋样?”二狗正准备出去查看,三爷爷却抢先一步,走到院子里。他看了一眼垒到一半的灶台,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大声呵斥道:“一塌糊涂!要是在行伍里,早把你们这几个混小子斩了!就你们这速度,等灶台垒好,大伙都得饿死!”
话音未落,几个汉子扛着锅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锅来了,锅来了!幸亏那帮鞑子没去戏台,要不然这三口锅肯定保不住。呦,三爷爷也在啊?您看,俺们还在河里洗了洗,这锅跟新的一样,俺们办事还可以吧?”说完,讨好地笑着。
三爷爷瞥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慢得跟乌龟爬似的!要是在战场上,就你们这效率,等着砍头吧!”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几个汉子面面相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脸上的笑容僵住,仿佛被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二狗见状,赶紧打圆场:“几位叔,赶紧进来吃饭吧!都饿坏了吧?”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应道:“对,对,对,先吃饭!吃完还得给这些娃娃洗澡哩!”一场尴尬这才得以化解。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等众人吃完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给孩子们洗澡的事儿,只能推到明天了。吃饭时,二狗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孩子们:六十多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半大小子,三十多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还有一百二十个左右十岁上下的男女孩子。看着这些孩子,二狗心中涌起一股豪情:这些可都是将来的班底,要是训练得好,说不定都能成为保家护庄的栋梁!但他也清楚,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好眼前的各种问题。
吃完饭,二狗将所有孩子集合到院子里。他站在一个土堆上,借着月光,大声说道:“从今天起,你们都得听我的话!我让你们往东,就不许往西;让你们打狗,就不许撵鸡!谁要是喊苦喊累、不听话,我就把他撵走,还得把你们家从这儿拿走的粮食要回来!都听见了吗?”底下的孩子们稀稀拉拉地回答道:“知道了!”二狗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散了吧。有家的回家,没家的等会儿我给你们安排!”
二狗走到李婶他们跟前,说道:“李婶,剩下这些没家的孩子,你们先带回去住一晚。明天咱们把镇东边的关帝庙收拾一下,让孩子们住进去。再去他们家里找找,应该能找到些穿的、盖的,这样这个冬天就能撑过去了。麻烦你们了,李婶!
”李婶豪爽地摆摆手:“多大点事儿!明天让俺男人他们去翻翻,俺们去收拾关帝庙,一会儿就能弄好。没事,我们这就领他们回去!”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准备进山打猎的汉子们背着简陋的猎具,陆陆续续出发了。
孩子们也一个个来到二狗家。在等三爷爷他们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二狗决定先训练孩子们站军姿。说起站军姿,二狗自己可是深有体会,当初他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学会的。如今,他觉得要是不让这些孩子们也尝尝这滋味,都有点对不起自己当初的付出。
二狗站在院子中央,扯着嗓子喊道:“都给我站好了!抬头!挺胸!提臀!收腹!”可这些平日里撒了欢的孩子们哪肯乖乖听话,一个个东倒西歪,有的还在交头接耳、嬉笑打闹。二狗在孩子们中间来回穿梭,不停地纠正他们的姿势,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让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们学了个有模有样,可那些十来岁的孩子们,就像一群调皮的小猴子,怎么也站不好。二狗累得气喘吁吁,心里直犯嘀咕:“算了,毁灭吧!让他们先看着学吧,以后再慢慢教!”
二狗在三爷爷的教导下,慢慢学会思考和谋划;而这些孩子们,也将在他的带领下,逐渐成长,共同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守护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这场发生在山坳里的对话,恰似一颗星火,照亮了前行的道路,也点燃了改变命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