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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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往事燎原

谢晚宁笑了笑,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香,将手里的梨花白一饮而尽。

“我伤口未愈,你那病就好了?”

她侧头,以肘为枕,“喂,弄这么响,明天你怎么收场?”

身侧,许淮沅整个人都浸在月色里,虽然脸色苍白,整个人也看着有些倦懒,但那俊逸的脸庞却更加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温润谦和。

他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着急回答谢晚宁的问题,而是将谢晚宁的手摸了出来。

待看见她手背上那道鲜红的刀口时,许淮沅的眸子几乎不可察觉般缩了缩。

接着,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又从袖口拿出盒药膏,指尖沾了些许,轻轻地温柔地涂在了她的伤口周围。

谢晚宁手下意识地要缩,然而却突然听得许淮沅开口。

“今夜火光冲天,御史台明天自会上报陛下,弹劾于我,”他指腹轻柔,在谢晚宁手背上轻轻打转,“疼吗?”

“小伤而已,这种伤口我每天都可能会有,”谢晚宁满不在乎,“那弹劾你,你正好可以把他们推出去……”

“不,”许淮沅轻轻一笑,“在他们开始互相攻击的那一刻,我的折子就已经派人送进宫里,以病弱无力管家告罪,交出家主之位。”

“交出家主之位?”谢晚宁愣了愣,坐起身来,“你是要搞垮许家还是要搞垮你?”

“自然是搞垮许家,我这个人向来专一,认定了事儿也好,人也罢,”许淮沅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一定会追求到底。”

谢晚宁“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躲开了他的视线。

干什么干什么!

好好说着话看她做什么?

而且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专不专一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这边刚转开眼,许淮沅便拿出一罐药粉,均匀的洒在了她的伤口上,谢晚宁注意力正好没有集中在这里,只觉得伤口一痛,转过头便见许淮沅已经将药粉均匀涂抹完成。

她怔了怔,闻出这是奇药“生肌花”,用它涂抹在伤口上便会好得很快且不留疤痕,缺点就是,用药时痛感会比较强。

难道,刚刚许淮沅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紧张一下,以免她觉得疼痛难忍?

将谢晚宁的手包扎成个白色粽子,许淮沅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开口。

“我要交出去,但陛下必然不会同意,他最喜欢看见的,就是世家里这永无宁日的争斗。”

谢晚宁默然一笑。

也是。

如今的皇帝叶知琛登基八载,虽贵为天子,却始终被这些曾辅佐他上位的世家大族势力所掣肘。而这些世家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几乎把持了朝堂的半壁江山。

他自己下手吧,容易政权不稳;

不下手吧,他就是个傀儡皇帝。

所以,像许淮沅这种“因病弱而无力管家以至于家族日益衰微”的家主,简直就是他心头所好。

他怎么会不喜欢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世家内部出现矛盾、再进行分裂、最后走向灭亡的局面呢?

笑过之后,谢晚宁突然想到什么,又开口,“对了,我听小薇说,你这身子之前还不错,如今这样……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她想了想,“和许家有关?”

许淮沅沉默片刻,半晌才开口。

“你那么聪明,肯定早就想到了。”

见谢晚宁那沉默的模样,他笑了笑,转首看向那祠堂冲天的火光,眼底神色变幻。

月光不知何时隐入云层,取而代之的是那祠堂的熊熊烈焰,那遥远的火光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十五岁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生活得很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父亲早逝后,叔伯们念我年幼,悉心帮我管理族中事务,我日夜苦读,在太学名列前茅,连陛下都曾赞我‘有乃父之风’。”

有风吹过,吹起远处燃烧殆尽的火灰,他抬手接住,又在掌心碾成漆黑的粉末。

“直到那日,我在祠堂香炉之下发现了父亲的遗书。原来那场‘急病’,是有人在他茶中下了慢毒;原来我敬爱的叔伯们,早在我父亲咽气前就瓜分了他的财产。”

他语气一如往常,谢晚宁却从中听出些淡淡的苦涩。

“我不甘心,我想替父亲要个说法,可我没想到,在我发现父亲遗书后,只同母亲身边最信任的红晓说了,让她立刻告知母亲,结果她竟趁四周无人,狠狠将我推进池中,摁着我的头想将我溺死,我用尽全力拉她下水,将她作为垫脚石爬了上来。”

许淮沅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听不出半分欢愉,只有无尽的苍凉。

“我浑身湿透地站在池边,看着红晓在水里挣扎,咽气,忽然想起她曾给我熬过无数碗药,说怕我读书太累,伤了身子。”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声音却平静得可怕,“怪不得我总觉得身体不知为何很是沉重,后来到那一刻才明白,原来那些药,是毒。”

夜风呜咽,吹得火星四散,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红晓是母亲的陪嫁,看着我长大,她尚且如此,那这许家,还有谁值得信任?于是,我只能再次跳进湖中,在一片寒冷中,等待别人将我捞起,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缓缓抬起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火焰,“可每夜入睡前,我都会想,明日醒来,会不会有人在我的饭菜里下毒?会不会又有人笑着递我一杯穿肠的酒?”

谢晚宁看着他苍白消瘦的侧脸,忽然想起初见时,他对自己伤口的故意试探——

原来,那是经历背叛与生死之后,刻进骨子里的防备。

“再后来,”许淮沅轻轻咳嗽两声,“哪怕我再小心,我的身子还是慢慢的坏了。王太医说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可我看他把脉后眼底露出的轻松便明白,从小到大,在母亲的信任之下,他给我开的‘补药’,早就一点一点蚀空了我的身体。”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谢晚宁却仿佛看见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蜷缩在床角,喟叹这人世的苍凉。

谁值得信任?

谁堪得信任?

祠堂的火焰渐渐弱了下去,远远看去,就像是燎原之后,那风吹不灭的星火。

“竟然这么惨……”

谢晚宁重重的叹口气,拍了拍许淮沅的肩。

“你放心,扳倒许家的任务,我一定帮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