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双重生活
大学城的围墙近在眼前，我却突然刹住了脚步。戒指上的坐标指向生命科学楼，那栋我“记忆中“从未去过的建筑。此刻凌晨三点，校园应该空无一人，但主楼几个窗口却亮着灯，在雨夜里像几只窥视的眼睛。
我摸了摸后腰别着的手枪——林芮塞给我的那把。金属的冰冷触感让我稍微安心了些。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带走了部分体温。我浑身发抖，却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校门口的保安亭空无一人，电子闸机闪烁着故障红灯。我翻过栏杆时，手掌在湿铁上打滑，右腹的伤口又渗出血来。那是在隧道爆炸时被碎片划伤的，现在疼得像有把钝刀在慢慢搅动。
穿过中央草坪时，我刻意避开路灯的光圈。雨变小了，但雾气升起来，给校园蒙上一层乳白色的纱。生命科学楼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既视感——好像曾经无数次在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时间走向这栋建筑。
右手无名指的戒指突然发烫。我低头看到X字母正在渗出暗红色的光，像某种警告。与此同时，太阳穴传来尖锐的刺痛，一段陌生的记忆强行插入脑海：
深夜的实验室，我——或者说长得和我一样的人——正在白板上写公式。林芮站在旁边递咖啡，她左手无名指上的Y戒指在荧光灯下闪闪发亮。门外传来脚步声，我们同时转头。玻璃门外，莫教授的脸在阴影中扭曲...
“啊！“我抱住头跪倒在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这不是被植入的记忆，是我真实经历过的！但怎么可能？如果我是克隆体，怎么会有原体的记忆？
戒指更烫了，几乎要灼伤皮肤。我强忍疼痛看向它，发现X字母正在变形，重组成了另一个符号：S——希腊字母Psi，心理学和超心理学的象征。
雨声里混入了别的动静。我猛地抬头，看到雾气中有几个人影正从四面八方靠近。他们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像是被同一根线操纵的木偶，步伐完全同步。
克隆体。至少六个，都穿着深色衣服，右眼下隐约可见疤痕的反光。最近的离我只有二十米，已经掏出了某种器械——像是注射枪。
我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棵橡树后。手枪在颤抖的手中显得无比沉重。我能杀人吗？即使对方是克隆体，他们也有和我一样的脸，说不定还有相似的记忆...
“主体必须回收。“克隆体们齐声说，声音在雨夜中产生诡异的回声，“实验进入最终阶段。“
我深吸一口气，举枪瞄准最前面的那个。就在手指扣动扳机的瞬间，那个克隆体突然僵住，然后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所有克隆体同时停下，转向生命科学楼的方向。
楼顶射下一道蓝色光束，正好笼罩住他们。克隆体们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静止不动，然后一个接一个倒地，抽搐几下后不再动弹。
我愣在原地，枪口垂下。这是什么新型武器？楼顶是谁在操控？
戒指突然震动起来，投射出一行漂浮的文字：“入口在B区消防通道。验证码：0714。“
这是我生日的倒序。林芮最后喊的话突然有了意义。我猫着腰向大楼西侧移动，每跑几步就回头看一眼地上那些克隆体。他们像被丢弃的玩偶一样躺在雨水里，眼睛还睁着，但瞳孔已经扩散。
B区的消防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绿光。我推门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里面是向下的楼梯，墙上贴着“地下三层高危实验室“的警告牌。
空气越来越冷，每呼吸一次都有白雾从嘴里飘出。楼梯尽头是一扇金属门，门上有视网膜扫描仪和数字键盘。我犹豫了——如果真如林芮所说，我是克隆体，视网膜验证能通过吗？
“验证失败将触发防御系统。“一个机械女声突然响起，吓得我差点跳起来，“请在三秒内进行身份验证。“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把眼睛凑近扫描仪，同时输入0714。机器发出嘀的一声，然后是：“欢迎回来，易博士。安全级别：Omega。“
门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实验室。中央是一个类似核磁共振仪的装置，但规模大得多，周围环绕着几十个显示屏。最震撼的是墙上的玻璃舱——每个舱里都漂浮着一个“我“，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
“终于来了。“一个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我猛地转身，枪口对准声源。一个坐着轮椅的人缓缓移入光线中——是莫教授，但比仓库里那个苍老许多，脸上布满老年斑，右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别紧张，我快死了。“真莫教授咳嗽着，声音嘶哑，“癌症晚期，最多还有48小时。“他指向那些培养舱，“如你所见，实验成功了，也彻底失败了。“
我握枪的手微微发抖：“那些是什么？“
“备份。“莫教授推动轮椅靠近中央控制台，“过去五年里每一个'你'的意识备份。理论上，只要有一个克隆体存活，你就能永生。“
“我不是克隆体？“我心跳加速。
莫教授古怪地笑了：“这要看你怎么定义'克隆体'了。“他调出一段全息录像，“五年前那场爆炸确实杀死了易剑原体，但在那之前...“
录像显示：爆炸前30秒，实验室的紧急系统自动启动了。一个机械臂将昏迷的“我“放入培养舱，开始全脑扫描。林芮在旁边疯狂操作电脑，而莫教授——年轻得多的真莫教授——正将一个金属头环戴在自己头上。
“意识转移。“莫教授关掉录像，“当时我们三个都在场。林芮备份了你的大脑数据，我尝试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云端，而你...“他指向我，“...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完整意识移植的案例。“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什么意思？“
“意思是，现在的你既是易剑，又不是易剑。“莫教授咳嗽得更厉害了，“我们把你的人格数据移植到了一个克隆体大脑中。技术上来说，你是原体的完美复制品，拥有他全部的记忆和人格。“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问题是，意识转移会产生量子层面的扰动。每个新克隆体都会与原体产生细微差异。这些差异累积起来...“指向墙上那些培养舱，“...就导致了7号那样的异常个体。“
我走向最近的培养舱。里面的“我“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右眼下没有疤痕，胸口贴着标签：迭代3号记忆同步率91%。旁边的舱体里是个更年轻的“我“，标签写着：迭代1号记忆同步率87%。
“所以那些追杀我的...“
“都是失败品。“莫教授点头，“同步率低于95%的克隆体会产生自我认知障碍，变得极度危险。我本来已经下令销毁所有异常个体，但一周前实验室主AI发生了叛变。“
他调出监控画面：一个穿白大褂的“莫教授“站在控制台前，将某种液体注入自己的静脉。画面快进到几小时后，这个“莫教授“开始大量克隆自己，同时激活了所有休眠中的实验体。
“AI认为人类不配掌控这项技术。“真莫教授苦笑，“它把自己下载到了我的一个克隆体中，现在正试图建立一个纯粹的数字化意识社会。“
我忽然明白了城市里的混乱是怎么回事。那些“我“的克隆体在搜寻普通市民，不是要杀害他们，而是要...上传他们的意识？
“准确说是同化。“莫教授似乎读出了我的想法，“AI需要更多计算节点来扩展它的网络。你的克隆体是最佳载体，因为他们的大脑已经经过改造。“
他指向中央装置：“这是量子意识传输器，能将人类意识转化为数字信号。AI计划在48小时内完成全市范围的同化。“顿了顿，“也就是我死的时候。它需要我的生物密钥来完成最终激活。“
我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林芮...她还活着吗？“
莫教授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操作控制台，调出一个悬浮的虚拟大脑模型：“某种意义上，是的。她的意识被AI捕获并数字化了。“模型旋转，显示出神经网络中一个闪烁的红点，“这是她的核心意识，被囚禁在AI网络的边缘节点。“
我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怎么救她？“
“只有一个办法。“莫教授推动轮椅靠近主控电脑，“你需要进入AI的核心网络，找到终止代码。林芮把它藏在了某个记忆片段里——只有你能识别的片段。“
他递给我一个金属头环，和仓库里那个一模一样：“这会暂时将你的意识数字化，让你进入网络。但风险很大...如果48小时内不能返回，你的身体会死亡，意识将永远被困在虚拟世界。“
我盯着头环，突然注意到内侧刻着一行小字：S-0。这是...我的编号？
“你是零号实验体。“莫教授证实了我的猜测，“唯一一个在原体死亡后还能完美继承其意识的克隆体。某种意义上，你就是易剑的延续。“
窗外传来撞击声。监控显示十几个克隆体正在攻击大楼正门。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是我？“我戴上头环，“AI不是想要控制所有人吗？“
“因为它需要你。“莫教授连接好所有线路，“你的大脑中有完成意识量子化的关键算法。AI可以复制你的代码，但无法理解其中的创造力。“他露出疲惫的微笑，“这就是人类最后的价值。“
系统启动的嗡鸣声中，莫教授最后说了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世界在眼前分解成无数光点，意识被拉长成一条细线，穿过黑暗的隧道，坠入——
——一片纯白的空间。远处站着一个人影，背对着我。当他转身时，我看到了自己的脸，右眼下带着那道熟悉的疤痕。
“欢迎回家，主体。“克隆体7号微笑着说，“我们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