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见面
纪簪雪用过早饭,让丫鬟找来笔墨站在桌边练字。
梁从绪就是这时候来的。
引他的丫鬟进去通报,他站在门口,正看见纪簪雪的倩影。
冬日里少有这样晴朗的天气,阳光从从窗子里泄进来,虚虚实实的,正斜洒在少女银白的衣裙上,映的熠熠生辉,她的黛眉微蹙,似是有什么难处,唇角偏又带着三分笑,在苍白的脸上带起了些活气。
京中女子见了他,莫不是羞涩难当,便是大胆求爱,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性子安静,细细看来却又带着些活泼的女子。
她从扬州来,带来了江南满岸的风韵。
这是崔鹤引口中那个坚韧刚烈的女子吗?
她分明娇弱的像被风雨打过的海棠,就那么柔柔的一朵,静静的开。
通传过后,他走进房中,纪簪雪叫了他声表哥。
少女微哑嗓音叫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纪簪雪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表妹安好。”梁从绪拱了拱手。
“表哥安好。”
“表妹尚在病中,还是要多加休息,习字费神,可要当心风寒加重。”
梁从绪嗓音温厚,落在纪簪雪耳朵里只觉得舒服。
“在家时母亲便总与我说,表哥有大才,小妹心生仰慕,可惜我出身商贾,也只能被叫做附庸风雅了。”
纪簪雪语气里带了些落寞,眼睛状似无意的看着梁从绪,好似在诉说心中的委屈。
梁从绪心头一热,他不舍得让她伤心。
“妹妹不要伤心,世人大都崇本抑末,却不知若是没有贾人,我们又怎么能冬日里吃上岭南的新鲜菜蔬呢?可见是他们狭隘了,总是用自己的想法来裹挟别人,反倒是失了风度。”
“听表哥这话,我真真儿是醍醐灌顶,不知表哥是否愿意替小妹瞧瞧这字?小妹临的是褚崇云先生的字,总是觉得差了许多。”
梁从绪听见褚崇云三字眼睛亮了一下。
褚崇云是何人?是当世书法名家,更是他的老师,从他五岁启蒙开始到如今十五年,褚崇云一直视他如亲子一般,恐怕褚先生的亲儿子都比不上梁从绪了解他。
“你竟然喜欢老师的字?”他有些兴奋,边走边说:“老师的字冷清刚峻,少有闺阁儿女喜欢,你怎么......”
“表哥留步,”纪簪雪急忙制止,柔柔的低下头:“小妹病了。”
“无妨,我是男子......”
“表哥莫说,”纪簪雪打断他:“请表哥恕小妹不敬之过,只是此时正处冬日,我这病又来的急,若是过了病气给表哥,小妹于心难安。”
梁从绪见纪簪雪坚持,停了脚步,复提起褚先生的帖来。
“我......我就是......”纪簪雪忽然有些扭捏,好似害羞一样:“哎呀,人家是听人说褚先生是表哥的老师,想来能教出表哥这样的君子,先生也定然是一等一的优秀......”
“表妹倒是坦诚,”梁从绪笑了笑,一双狐狸眼眯了起来,让人看着如沐春风的。
他道:“我虽然在写字上造诣不高,但好歹也不算辱没老师,不如你让婢女递过来给我瞧瞧?”
纪簪雪依言行事,让梨香递了过去。
梁从绪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眼睛却好似长在了纪簪雪身上一样,移不开了。
他离的远,影影绰绰的瞧着她乌黑的碎发落在雪白的脖颈上,好似一副水墨画,穿了这样素净的颜色却也不显寡淡,因着风寒,时不时的轻咳两声,便好似平静的湖水泛起了涟漪。
他自认不是好色之人,可看着纪簪雪,却不由得心思沉沦。
“公子,给您。”一张写着整齐小楷的字递在梁从绪面前。
“啊...哦,好。”
他看了半晌,缓缓开口问道:“妹妹可是用左手习字?”
“是呢,自小因着这事娘没少数落我,可我总是扳不过来......现在想起来总是后悔的,那时候若是能再听话懂事些就好了,如今可是想听母亲的数落,都听不到了。”
纪簪雪没哭,甚至连一点泪珠都没有,可眼睛里却有诉不尽的忧伤,语气里又是道不尽的落寞。
梁从绪知道这种感觉,祖父最是疼爱他,当年祖父去世,他有一二年光景一想起祖父来都痛的心肝发颤,这样的痛,纪簪雪却是在三个月里经历了两次......
他知道这种事不用多劝,还是得靠自己走出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妹妹节哀顺变,姑姑和姑父都是难得的好人,他们都会保佑你平安顺遂的。”
一时无话,梁从绪自十五岁后鲜少有这样无措过,一回头,却看纪簪雪眼睛亮晶晶的对着他:“好啦,不想了,表哥,咱们说正事吧。”如果梁从绪没看到她偷偷拭泪的话,他就信了。
他觉得心疼,这样一个小姑娘,刚经历了丧父丧母之痛,其中酸甜,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理解呢。
不过,他愿意保护她的自尊心,心甘情愿地傻一次。
“你这字是用左手写的,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是......”
少男少女的声音夹杂着飘到窗外,混在风雪之中,显得格外和谐。
刘妈妈笑眯眯的站在窗下,满意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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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寿堂。
“老太太,奴婢听了一阵子,二公子和纪姑娘可是相谈甚欢呢,想来他们年轻人在一处总是有话说的。奴婢瞧着,咱们二公子温润如玉,纪姑娘又是个温柔淡雅的性子,很是登对。”刘妈妈笑道。
“温柔?”荀氏哼了一声:“我那外孙女可不是温柔孩子,绛辉从前给我传信,总说这姑娘像男孩儿一样,怕她以后嫁不出去呢。”
“想来是突遭大变,性格变了也是有的。”
“罢罢罢,我这些儿女,最对不起的就是绛辉,好在姑爷是个明事理的,她那时候自己行将就木的,还差人给我送信,求我照拂阿算,可我便是不看她的面子,也要好好对阿算啊。”
荀氏说到动情处,浑浊眼睛里滚出泪来:“那孩子,是绛辉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我不来护谁来护?她用了手段便用了,我老婆子黄土埋半截了,我只要我这个外孙女好好的。”
刘妈妈上前替荀氏擦了眼泪,也哭着说:“老太太您放心,三姑娘绝对不会怪您的,当年的事,都是有苦衷的......”
“春娘,”荀氏叫刘妈妈的闺名:“你是知道的,绛辉何等清高的性子,若不是天杀的梁拙老贼得了权势便各处耀武扬威,借了户部的银钱去挥霍,又怎么能让我的绛辉儿下嫁去扬州?”
“我们母女俩是整个京城的笑话,我真真儿是这世上最不称职的娘......”
刘妈妈坐在榻上,自己也是眼圈通红,低声的安慰着荀氏。
她哭了半晌,忽然那双伤心欲绝的眼睛里生出些希望来:“还好,如今阿算来了,只要我老婆子活着一天,她和起瑞的婚事便谁都不能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