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木灵
“这就是...仙门？“小满站在长满青苔的石阶尽头，声音发颤。
顾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歪斜的牌坊缺了半块匾额，主殿屋顶塌了一角，菜地里稀稀拉拉几棵青菜被虫啃得满是窟窿。清虚师兄正追着一只瘸腿母鸡满院跑，道袍下摆沾满泥点。
“玄天宗鼎盛时有千名弟子。“顾云干巴巴地说，“现在...咳。“
小满突然小跑几步，指着殿前一口青铜丹炉：“它会眨眼！“果然，那锈迹斑斑的丹炉上浮雕的饕餮纹正缓慢地眨动着眼睛。
更惊人的是靠在墙角的扫帚。它突然自己立起来，开始卖力地清扫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小满追着扫帚跑了两圈，笑得见牙不见眼：“顾大哥没骗我，真是仙家宝贝！“
顾云嘴角抽了抽。那不过是云游子年轻时做的失败法器，连最基本的御物术都算不上。但男孩眼中纯粹的好奇与欣喜，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龙吟剑时的震撼。
“谁在那儿？“明月冷冽的声音从偏殿传来。素白道袍一闪，师姐已持剑拦在阶前，目光如冰刃般刮过小满，“你带个凡人回来做什么？“
小满吓得躲到顾云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头偷看这位仙女般的道长。顾云感到男孩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在发抖，却不知怎的想起自己初遇明月时也被她的剑气逼得后退三步。
“我徒弟。“顾云脱口而出，自己都吃了一惊。
明月细长的眉毛高高扬起：“师父知道么？“
正说着，主殿破门“吱呀“一声打开。云游子顶着鸡窝头走出来，道袍腰带系得歪七扭八，手里还拎着半壶酒。老道士眯眼打量小满：“哪来的小崽子？“
“青州城外救的。“顾云下意识挡在小满前面，“他父母双亡...“
“所以呢？“云游子灌了口酒，“玄天宗不是善堂。“
小满突然从顾云身后钻出来，“扑通“跪下：“仙长！我会干活！我、我会挑水劈柴，还会...“他手忙脚乱从包袱里掏出那个雕刻粗糙的顾云木偶，“还会这个！“
院中突然安静。顾云这才发现木偶虽粗糙，但龙吟剑的纹路竟被细致地刻了出来。更奇怪的是，此刻他袖中的龙吟剑正在微微发烫。
云游子醉眼突然清明了一瞬。他晃到小满跟前，枯瘦的手指捏住男孩下巴左右转动：“生辰？“
“小、小满那天...“
“午时？“
小满猛点头。云游子松开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顾云：“木德之体，倒是罕见。“说完晃晃悠悠往回走，“客房西边那间还漏雨么？“
明月皱眉：“师父！“
“让他试试药圃吧。“云游子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三个月活不过半亩灵参，就送下山。“
顾云没想到老道士这么轻易松口，正要道谢，却见小满已经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谢谢仙长！谢谢仙长！“抬头时额头都红了，眼睛却亮得像盛了星星。
月光穿透破旧的窗纸，在砖地上画出模糊的光斑。顾云盘坐在新铺的草席上，龙吟剑横放膝头。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小满正在整理那点可怜的行李。透过墙板缝隙，顾云看见男孩把母亲的袄裙仔细铺在枕边，木雕小马端正摆在床头。
“顾大哥...“小满突然小声唤道，“我、我不识字...“
顾云这才想起玄天宗入门要背《养气诀》。他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隔门，看见小满正对着本破旧册子发愁，手指小心翼翼摸着纸页，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珍宝。
“过来。“顾云在油灯旁坐下。
接下来半个时辰，破败的厢房里回荡着结结巴巴的跟读声。“天、天之道，损、损有余...“小满念得满头大汗，却固执地不肯跳过任何一个字。顾云发现这孩子虽然没读过书，记忆力却出奇的好，教过三遍的内容就能记住七八分。
“今天就到这。“顾云合上册子，却见小满偷偷用炭笔在手腕上画记号——那是他自创的识字符号。
男孩慌忙用袖子遮住手腕：“我明天就洗掉！“
顾云没说话，只是从行囊里取出一沓黄纸和半截墨锭。“用这个。“他顿了顿，“别让清虚看见，他总拿来卷烟叶。“
小满接过笔墨的样子像捧着龙肝凤髓。顾云转身要走，衣袖却被轻轻拉住。男孩从枕头下摸出个新雕的木偶——这次是云游子的模样，连乱糟糟的头发都惟妙惟肖。
“我...我能不能也叫你师兄？“小满问得小心翼翼。
顾云接过木偶，发现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恩公“二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玄天宗最小的弟子了。
“随你。“他吹灭油灯，黑暗中嘴角微微上扬。
子夜时分，顾云独自在院中练剑。龙吟剑似乎格外兴奋，剑身赤纹流转如熔岩。自从带回小满，这把剑就变得异常活跃，甚至会在鞘中轻颤回应男孩的笑声。
“你倒是喜欢他。“顾云轻弹剑锋，龙吟剑发出清越鸣响作为回应。
剑气扫过老槐树，叶片簌簌落下却在触及地面前悬浮不动。顾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不靠符咒就施展出初级御物术。以往凌厉的剑招如今多了几分圆融，剑气收放更加自如。
“守护之念，反倒助长了剑意么...“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厢房。小满睡相不好，半条腿伸出被子，怀里还抱着那本《养气诀》。
暗处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顾云头也不回：“师姐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明月从古柏后转出，月光给她素白的道袍镀上银边。“那孩子，“她难得主动开口，“今早给丹炉喂了三颗灵砂。“
顾云一惊。那饕餮纹丹炉脾气暴躁，上次清虚多喂一颗就喷火烧了他半边眉毛。
“然后？“
“炉子吐了颗废丹给他。“明月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清虚说那是他入门五年都没得到的待遇。“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远处山泉的清凉气息。顾云忽然明白为何云游子破例收留小满——玄天宗沉寂太久了，需要这样纯粹的好奇与热情来唤醒。
厢房突然传来梦呓：“师、师兄...这个字念什么...“
顾云和明月同时望向声源。月光透过窗棂，正好照在小满枕边的木雕小马上。那粗糙的工艺品在银辉中竟泛着淡淡的青光，与顾云手中的龙吟剑遥相呼应。
“木德之体...“明月轻声重复师父的话，转身离去时留下一句，“明日辰时，教他认药圃的灵符。“
顾云归剑入鞘，惊觉剑穗不知何时被系上了个小小的桃木剑饰——正是小满白日里雕的那个。粗糙的工艺品与名贵的龙吟剑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山雾渐起，笼罩着这座破败却忽然有了生气的道观。东厢房里，十二岁的男孩在梦中咕哝着《养气诀》的句子；庭院中央，年轻的剑修轻抚长剑，霜白鬓发在月光下如雪初霁。
黎明前的玄天宗后山，一道青光刺破云层。顾云按剑立于崖边，看着那道光芒在晨雾中渐渐凝成青铜古门的轮廓。门扉上蟠龙纹路正随着光晕流转，仿佛随时会破门而出。
“师兄！“小满气喘吁吁地跑来，道袍下摆沾满露水，“师父让你快回去，说、说是...“
“玄天幻境。“顾云接话，眼中映着那扇越来越清晰的门。昨夜龙吟剑无故自鸣时，他就预感有事发生。
正殿内，云游子难得衣着整齐，正对着龟甲卦象皱眉。明月和清虚已经收拾好行装，一个擦拭佩剑，一个往袖子里狂塞符纸。
“三百年了...“老道士抬头，醉眼中精光闪烁，“祖师爷留下的幻境终于再现。“
小满好奇地踮脚张望：“幻境是什么呀？“
“一方小天地。“明月难得耐心解释，手指凝出冰晶在空气中勾画，“独立于现世之外，多藏秘宝...与杀机。“
清虚补充：“上次开启还是祖师在世时，据说进去的弟子十不存...“被明月瞪了一眼赶紧改口，“呃...收获颇丰！“
云游子将三枚铜钱拍在案上：“午时门开，你们四人同去。“他特意看了眼顾云，“龙吟剑既认你为主，幻境中或有机缘。“
顾云握紧剑柄，剑身传来轻微的震颤。小满突然举手：“师父！我、我能帮上忙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木雕小雀，吹口气竟扑棱棱飞了起来。
老道士哈哈大笑，揉乱男孩的头发：“木德之体入木系幻境，倒是绝配。“
穿过青铜门的感觉像被浸入冰水又迅速抽出。顾云睁眼时，龙吟剑正发出警戒的嗡鸣。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诡异的是，这些桃花殷红如血，花蕊处还泛着磷火般的幽光。
“师兄...“小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孩脸色苍白，手里紧攥着顾云的衣角，“清虚师兄他们不见了...“
顾云扫视四周。本该同行的明月和清虚确实踪影全无，连传讯符都毫无反应。更麻烦的是，他感到体内灵力正缓慢流失——那些妖异桃花竟在无声汲取修行者的灵气！
“跟紧我。“顾云将小满护在身后，龙吟剑出鞘三寸。剑气扫过之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却在触及地面时化作血滴。
小满突然轻“咦“一声，弯腰拾起片花瓣：“它不吸我的灵气。“男孩掌心泛起淡淡青光，那片花瓣竟在他手中恢复了正常的粉白色。
顾云心中一动。想起云游子说过小满的木德之体对草木有特殊亲和力，或许...
“把手放在我剑柄上。“顾云半蹲下来。小满听话地覆手其上，男孩掌心的青光立刻顺着剑纹蔓延。龙吟剑发出愉悦的清吟，剑身赤纹大亮，竟将周围桃花的吸灵之力隔绝在外！
正当二人稍松口气，地面突然剧烈震颤。前方桃树纷纷让道，一株足有三丈高的巨型桃妖破土而出，树干上浮现出狰狞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