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想到这里，她心里稍微安慰一下，想到年迈的父母不至于因为找不到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而伤心难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唱完了歌，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而在她对面，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因为从她的脸上读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一种他完全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怎么也将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妹妹联系不到一起了，平原君赵胜是看着自己的妹妹长大的，从他记事起，他就总是和母亲一起提防着所有人而保护她，她总是很乖巧，看到她玉雪可爱的样子，他总是感到心疼，母亲是一个为了孩子敢于舍弃一切的女人，她总用自己的睿智为自己和妹妹筑起铜墙铁壁防止一切可能伤害到子女的人靠近，因为总是生活的事事在意，处处小心，他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他希望自己能成为母亲的阻力，妹妹的依靠。

可是眼前的黎赢很显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水汪汪的眼睛被聪明和坚定取代，她的温润柔和被坚毅和洒脱替代，她少了几分少女的憨态可掬，多了几分古灵精怪，以前的她总是对自己无限依恋，现在的她像是要与自己并驾齐驱，诚然她总是将自己放在眼底，却开始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甚至有时候他有一种与她一起仗剑天涯的勇气，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人可以发生如此大的改变，也不知道这种改变对与黎赢来说意味着什么，未来的她究竟会生活在怎样的境遇里呢，父王总是希望她嫁到别国换来政治上的稳固联盟，他其实心里一直是不愿意的，母后更加舍不得，这件事情还需从长计议。等他收回目光的时候，黎赢已被廉城璧拉着站在一边谈天说地去了，但很显然她引起了在做的宗室子弟的注意，尤其是廉城玉和范仲卿，范仲卿是淮阴伯范丞书的儿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邯郸城有名的公子，廉城玉自不必说，出身名门，家学渊源，早就誉满天下了，本来这两个人也算是赵国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只是如果要与黎儿相配，范仲卿风流在外表，内涵不足，廉城玉军人铁血气太浓，有不一定能完全体会她的女孩儿家的心思，到时候她天天对着一个闷葫芦有苦说不出，岂不是苦了她。

第二天，邯郸城都在传平原君府上的宴会，人们都在传伯姬设计的奇异服装的，男子们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便利的但不失英俊的窄袖上衣和裤装。别开生面的酒宴也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因为在饮酒过程中黎赢将她知道的酒令和游戏都玩了一遍，大家十分尽兴，最后意满而归。后来这些传言甚至传到了赵王的耳朵里，为他日后一个影响历史的改革起到了启发的作用。

但黎赢却没有闲情雅致在人们的谈论中继续她的别开生面，她之所以挖空心思的找乐子完全是为了吸引赵胜的注意力，有一件事只有她知道，那就是赵胜虽然生命无虞，但是心脉受损，再也没有征战沙场的可能，他没有了强健的体魄能再次拿起长枪驰骋疆场，扬名天下了。他的心里一定很失落，她不愿意让他有遗憾，她愿意做那个与他一起风卷狂沙的人，她也知道，赵胜的追求是开疆扩土，他虽然没有刻意与谁比较但是不愿落于任何人之下。所以她开始了更严苛的训练，她几乎就住在马场里，白天于阿风习武，晚上于青萝一起熟读兵书，墨家机关术，法家严明纪律，孙子家的奇谋诡道，青萝是后来强行要跟来的，因为她的公主整天不在家，留守她带领一帮仕女独守空房，觉得自己实在太失职。于是极力请求与她一起来到了这里，留下紫藤一个人在宫里哀怨。

她后来想想，自己是个女子，来到战场全是男人毕竟不方便，因此她准备组建一支女子亲卫队，她将这个消息悄悄的告诉了紫藤，让她去宫中物色合适的，根基好的人，便毕竟这些事要低调一点，慢慢来，否则，王后一旦下了禁令，就连她自己也很难再出来了。

其实王后此时正在为另外一件事发愁呢，魏国要联姻，大王将目光锁在了黎赢的身上，其实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她像自己一样走入一个不见天日牢房里，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看不见都光剑影但随时都会有人被黑暗吞噬，黎赢单纯快乐，应该有不一样的闲意人生。只是一切阳光照耀的地方的背面就是最黑暗的地方，而她为自己穿上了暗黑的羽衣，只要能守得住自己的孩子，她是一个可以做任何事情的母亲，甚至杀人于无形，她看着镜子里装扮的一丝不苟的她，恰当的妆容，精致的发髻，得体的看不出一点儿破绽的笑容，在赵王的眼里，自己是恰到好处的温柔，恰到好处的美丽，恰到好处的聪明，是一个让自己完全放松的人，可以让他完全沉浸在幸福的温柔乡里，因为她的温柔不争，美丽而不张，聪明但不足，一切都是刚好能被他掌握，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体贴人微。

可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近乎完美的感觉背后藏了一个女人多少的心酸与算计，她要完全忘记自我，把自己当成透明的人，随着他的喜好和需求把自己调整他最想看到的颜色，这是一个有着怎样的强大内心的女人才能在任何情况下都面不改色，云淡风轻。

那年她十四岁，正是枝头占着杏花微雨迎风绽放的年龄，吴家有女初长成，声名远播，她被送进了赵国的王宫里，她并不喜欢这里，高墙大院，人却渺小，挡住了山间的清风，广阔的天空，和一览无余的旭日明月，最重要的是连辰亦也永远的挡在了厚重的宫门外，她总是记得第一次见他出现在自家门口的情形，七八岁的小小的身躯，却嫌弃更小五六岁的自己，一起玩的时候总是跑的很快，经常留她一个人不停的呼唤他的名字：“辰亦，辰亦”一直到后来自己不愿意再跟着他一起跑了，他反而天天跟在自己身后了，越来越棱角分明的脸跑，和越来越多清冷的神色，却总开始为下越来越任性的自己而改变，他跳来跳去的让自己哈哈大笑，因为自己撅起的小嘴绞尽脑汁，一天她因为看到一只美丽的蝴蝶在山野里跑了很久，直到后来不知道了回家的路，坐在较高的山梁上不停的唱歌，黄昏时分，她昏昏入睡，不知道过来多久，有人拉起了她，她睁开眼睛，月明星稀，辰亦的眼睛跟星星一样闪烁着，她伏在他的背上，一摇一摆往回走，辰亦不停的跟自己说话，他讲自己跟夫子读的书，家里人刚到他去了的邯郸城，他他见过一双漂亮的鱼儿，吃了一种好吃的，还给她带了礼物。

再后来一个占卜师在见到自己后，悄悄的跟父亲说了什么，她也就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不能跟辰亦到处去玩了，只有在读书的时候才能看见他，辰亦总是会悄悄的把一些小玩意儿递给她，她却会用诗里歌谣打趣他，有时会将自己偷偷缝制的衣物送给她，她小时候学什么都很快，唯独手工很差，母亲经常对着自己缝得不像样子的衣物叹声不已，父亲也是连连摇头，她不服气，知道辰亦一点不会谈起摇头，她就偷偷的做给辰亦，他果然很高兴的接受了，尽管有时候他会看不出来什么是袖子什么是领子，想到这里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露出纯真的笑容，也许是天性使然，她后来也没有学会裁剪衣服，也再也没有给任何人缝过衣服。

当宫门将辰亦的清俊的脸庞掩在门外的时候，她的所有的快乐也都掩在了门外，站在宫墙之内的她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宫里的生活也并不美好，美人林立，争芳斗艳，每天耳里听到的不再是婉转的鸟鸣风吟，成了无尽的是非与口舌，王后像一个常胜将军一样，抬得高高的头颅，打扮的富丽堂皇，用飘荡在王宫中的环佩相击的声音告诉所有人，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她也觉得自己是客人，事事小心，赵王很快就注意到她了，他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人，他说喜欢自己带来的清新自然，她是聪明的女人，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很快她成了宫里最得宠的女人，也成宫里所有女人的敌人，她处处提防，依然防不胜防，好在赵王在关键时刻有意维护，慢慢的她也就知道了宫里生存的法则，能游刃有余的生活了。促成她开始彻底改变的时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公子何一出生就被占卜预测将来必定不凡，大王也很高兴，只有她心里感到了无尽的恐惧，成为母亲的她好像拥有了无数力量，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刻刻都在紧张自己的孩子，后来她甚至都不敢抱着他了，王后韩氏是最先像她发难的人，她知道如果总是退让，终究逃不过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