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说大姨妈什么感觉
当朱亚文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学楼时，路洋正在表导楼大厅里和王主任热络地聊天。
“王老师您放心，”路洋递过一根中华，“老陆说了，只要合适，优先用咱们学校的苗子。”
王主任笑得见牙不见眼，拍了拍路洋的肩膀：“你们这个项目，学校和系里一定全力支持！需要什么场地、设备尽管开口。”
朱亚文站在门口，紧张地理了理衣领。他手里拿着连夜准备的试镜材料，封面上工整地写着《试镜角色分析》。
这个来自江苏盐城的年轻人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因为这个下午而改变。
………
陆晨站在窗前，看着雪花缓缓飘落。刘艺菲的试镜片段在监视器里循环播放，女孩清澈的眼神穿透屏幕，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路洋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刚签好的合约：“刘艺菲母亲帮忙协调了三个月的档期，本来要去日本歌唱培训。”
“嗯，今天搞定男主和配角；元旦后开拍，兄弟，一起加油死里干，只要干不废，哈哈哈。”
“滚，我家独子，还等我传宗接代。我的想法是，拍一部，休息3年。”
“啧，你还年轻啊，这么虚？”
“滚蛋，你这个童子鸡，都没感受过女人的美好家伙。”
“呵。我等着白富美包养。”
“卧槽。你志向远大，牛逼。”
“叫人吧，早点弄完早点开机。”
………
朱亚文站在表导楼门口，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209教室的门。
“报告！02级表演系朱亚文前来试镜！”
试镜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陆晨从监视器后抬起头，差点没把嘴里的矿泉水喷出来。
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盐城小伙，此刻正穿着碎花连衣裙，头上还别着个夸张的蝴蝶结发卡。
“你这是？走错片场了？”路洋笑得直拍大腿。
朱亚文脸涨得通红，却挺直了腰板：“陆导，各位老师，我是来试女主的戏。”
陆晨挑了挑眉：“理由？“
“剧本第12页写着，'男主要在剧集里男女互换。”朱亚文从包里掏出皱巴巴的剧本，“我觉得，要演好一个男扮女装的人，首先得自己真的扮一次。”
田壮壮老师突然来了兴致：“有意思，那你觉得怎么演好女生？”
朱亚文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客家人有句老话：穿得上嫁衣，才看得见明天。”
朱亚文的眼神变得柔软，粗壮的手指轻轻捻着裙角，“这不是喜剧，是一个男孩在惊悚中…”
陆晨打断他，“停，直接演。”
朱亚文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他微微含胸，肩膀内收，连喉结都仿佛消失了。
一开口，竟是带着闽南腔的女声，“阿妈说，穿红裙子的姑娘，阎王爷不收。”
路洋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陆晨眯起眼睛，这个盐城小子居然把客家哭嫁的调子学得惟妙惟肖。
田老师突然喊停，“卡，丫头，你这身衣服......”
“借的女朋友的毕业大戏的戏服。”
朱亚文一秒出戏，挠了挠头，“就是有点紧，拉链卡住了。”
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大笑，陆晨却注意到他后背渗出的汗渍，这件裙子确实小了两个码。
“为什么要这么拼？”陆晨问。
朱亚文解开发卡，露出被勒出红印的额头：“陆导，我问过老师。您这部电影的投资一千二百万，我必须让您觉得....”他顿了顿，“觉得这钱花得值，我这男主能扛住。”
“明天来签合同。”陆晨合上剧本，“记得买条合身的裙子，哈哈哈。”
………
“卧槽老陆！“路洋追到走廊，“你真要让这傻大个演女主？”
陆晨掏出烟，没点：“男主。”
“那他刚才......”
“我要的就是这个劲儿。”陆晨吐了个烟圈，“一个肯为角色穿裙子的演员，比那些连台词都背不利索的强多了。”
………
“下一位，王佳！”
场记的声音在走廊回荡，陆晨刚回到试镜厅，就看见路洋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地憋笑。
“你吃错药了？”陆晨压低声音。
路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刚在男厕所看见朱亚文了。那小子还在纠结怎么把裙子后面的拉链取下来。”
陆晨嘴角抽了抽，余光瞥见刘艺菲正坐在等候区，和王佳头碰头地说悄悄话。
两个姑娘穿着同款的北电羽绒服，只是刘艺菲的帽子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狐狸挂饰；那是陆晨昨天天随手塞给她的道具。
“王佳准备！”场记又喊了一声。
王佳小跑着过来，马尾辫在脑后一跳一跳的。
她站定后先是对陆晨鞠了一躬：“陆导好！”
然后又冲路洋眨了眨眼，“路师兄，我姐让我问你......”
“开始吧。”陆晨直接打断，指了指桌上的台词。
王佳吐了吐舌头，低头看那张A4纸。
纸上只有一句话：【感觉你今天有点陌生，你之前是不是暗恋过我，然后现在又有了别的心仪女孩，对吗。】
“呃...”王佳挠了挠头，“导演，能多给点提示吗？”
试镜厅里响起几声轻笑，陆晨注意到刘艺菲在座位上悄悄比了个“V“字；这俩姑娘果然提前通过气。
“你演的是男主暗恋的学姐。”陆晨翻开剧本，“在灵魂互换期间，女主用男主的身体和你相处得很愉快。但现在......”
“现在真正的男主回来了，却变得很别扭！”王佳突然接话，眼睛亮晶晶的，“我懂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原本活泼的眉眼忽然沉静下来，带着几分学姐特有的温柔与疏离。
“感觉你今天有点陌生呢。”她微微歪头，声音轻得像羽毛。
路洋猛地坐直了身子，这句台词的语气，和昨天刘艺菲试镜时说的“土楼的瓦当又响了”简直如出一辙。
王佳向前走了两步，忽然伸手虚抚了一下空气，仿佛在整理谁的衣领：“你之前，是不是暗恋过我？”
尾音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调侃。
陆晨的钢笔在评分表上顿了一下。这个即兴加的动作妙极了，既展现了角色亲密的一面，又暗示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王佳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并不存在的对手戏演员。
“然后，你现在又有了别的心仪女孩，对吗？”
试镜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最后那个眼神震住了。明明嘴角还挂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受伤，转瞬又被释然取代。
田壮壮突然鼓掌，“咔，丫头，你跟谁学的这招？”
王佳一秒破功，笑嘻嘻地指向等候区：“菲菲教我的！她说陆导就吃这套......唔！”
刘艺菲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她的嘴，耳根通红：“我什么都没说！”
陆晨低头假装看剧本，却掩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在王佳的评分表上打了个大大的“A”，然后在备注栏写道：【建议加戏：美纪与四叶的闺蜜线】
“下一位，四叶！”
门开处，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探头：“请、请问......我能不能和艺菲姐姐对戏？”
路洋噗嗤笑出声：“得，又来一个'刘艺菲教学法'的。”
陆晨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很期待看到等会儿“奶奶一叶”的试镜者会不会也来这么一出。
………
双马尾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门口，阳光在她背后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陆晨眯起眼睛，这丫头看着像十多岁，羽绒服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关晓彤，中影推荐。”中影制片小声提醒，“她爸是关少曾。”
路洋猛地呛了口茶水，陆晨倒是神色如常。前世他在金鸡奖后台见过这姑娘，那时她已经是顶着“国民闺女”头衔的一线小花。
“想和艺菲对戏？”陆晨翻开她的资料表，父母职业栏赫然写着“影视演员”。特长栏则龙飞凤舞地填着“能吃三碗炸酱面”，出演了《无极》。
小姑娘用力点头，马尾辫跟着晃悠：“我爸爸看过剧本！四叶和姐姐吵架那场戏，我可以的！”
她突然转向刘艺菲，“姐姐，你骂我的时候能不能真打？我爸说假打看着假。”
试镜厅爆发出一阵笑声，刘艺菲蹲下来平视着她：“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想演四叶？”
“因为她偷吃姐姐的布丁！”关晓彤眼睛亮得惊人，“我也老偷吃零食，特别懂那种——”
她突然压低声音，做贼似的左右张望，“既怕被发现，又忍不住想吃的刺激感！”
陆晨的钢笔在评分表上顿了顿，这个回答比任何科班术语都精准。
他抽出一页剧本：“就试这场。艺菲，你配合一下。”
刘艺菲接过剧本，忽然“噗嗤”笑出声。这正是她早上刚试过的“姐妹吵架”戏份。
“Action！”
关晓彤瞬间入戏。她像只炸毛的小猫般蹦起来，手指几乎戳到刘艺菲鼻尖。
“你凭什么翻我书包！”声音又尖又脆，活脱脱就是个被侵犯隐私的叛逆期妹妹。
刘艺菲明显愣了一下，这丫头居然临场改词！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拍开对方的手：“那你凭什么偷吃我的布丁？”
“就吃！就吃！”关晓彤突然从兜里掏出个真·布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的），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挖了一大勺，“略略略~”
田壮壮笑得直拍大腿，陆晨却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丫头舔勺子时，眼睛一直偷瞄刘艺菲的反应，这正是四叶这个角色“又怂又勇“的精髓。
陆晨敲了敲桌子，“咔，你被录用了。”
关晓彤欢呼一声，转身就把剩下一半的布丁塞给刘艺菲：“姐姐，这是贿赂！”
………
“最后一位，一叶奶奶。”
门开时，陆晨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走进来的老太太满头银发，蓝布棉袄的袖口绣着精致的客家花纹，这分明是吴彦姝老师！
“小陆导演是吧？”老人笑眯眯地递上一罐蜂蜜，“山西老家带来的，润嗓子。”
路洋一头雾水地看着陆晨突然站得笔直：“吴老师，您怎么.....”
“老田说你们缺个会讲客家话的老太太。”吴彦姝慢悠悠地坐下。
“巧了不是？我当年在永定土楼采风，学了整整三个月。”
刘艺菲突然“啊”了一声：“您是不是《西游记》里的......”
“蓝婆菩萨。”老太太调皮地眨眨眼，“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
陆晨深吸一口气，前世2022年，正是这位老戏骨和刘艺菲在《去有风的地方》里演过祖孙。
他把剧本双手奉上：“请您试这段。”
吴彦姝戴上老花镜，扫了一眼就笑了：“巧了，这段祭文和我当年在土楼录的一模一样。”
她忽然用客家话念道：“天光光，地灵灵......”
苍老的声音在试镜厅回荡，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不是表演，而是真正经历过岁月沉淀的生命力。当念到“保佑我孙女子然一身”时，刘艺菲突然红了眼眶，这句台词剧本上根本没有。
“卡！完美！“田壮壮激动地站起来，“吴老师，您这是......”
“即兴发挥。”
老太太摘下眼镜，意味深长地看向田老师，“导演不也经常这么干吗？”
………
夜幕降临，最后一个试镜者离开后，路洋瘫在椅子上哀嚎。
“祖宗诶！关少曾刚发短信说要来当跟组保姆！吴老师居然要求住土楼体验生活！这预算......”
“值得。”陆晨翻看着今天的录像。
监视器里，关晓彤偷吃布丁的狡黠，吴彦姝念祭文的沧桑，王佳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这些画面在雪光映照下，像极了他在重生前拍的最后一个镜头，那部未完成的纪录片《演员的诞生》。
窗外突然传来喧闹声，刘艺菲和关晓彤正在院子里堆雪人。后面跟着一脸无奈的朱亚文，这小子终于换回了男装，只是脖子上还系着条女式丝巾。
“陆导！”关晓彤突然大喊，“我们的雪人缺个鼻子！”
朱亚文突然举起手机：“来来来合影！田老师说得对，咱们这片子02级毕业作品。”
闪光灯亮起的刹那，陆晨恍惚看见取景框里浮现出另一幅画面：十年后的自己，正站在某领奖台上，背后大屏幕播放的正是此刻拍下的这张照片。
………
“你说朱亚文是不是骨子有女性倾向，咋演的那么娘。”路洋一路下楼，一路问着陆晨。
“我咋知道，可能他们做演员的天生会这玩意；不过挺逗的。”
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掌声，刘艺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楼梯口，手里还捧着杯奶茶。
“我同意陆导的说法。”她吸溜了一口珍珠，“不过......”
朱亚文红着脸从后面申出头来，刘艺菲噗嗤笑出声：“喂，你的头发蝴蝶结歪了。”
朱亚文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屁，那是潘潘的。”
路洋捅了捅陆晨：“哎，你这电影还没拍，cp感就有了。”
陆晨没说话，只是默默掏出手机，给制片主任发了条短信：“男配角已定，早点签合同。”
雪还在下，表导楼的灯光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卷刚刚曝光的胶片，正在显影液中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