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8章 国子监来人
白鹿书院正门前,三个身着儒衫的年轻人呈品字形站开。
“世子殿下放心,若三日后,文脉之争,那苏家赘婿敢现身一见,我必然试他深浅。”
说话的人,是三人中年纪最轻,年仅十八便以诗才名动京城的孙博。
“贤弟探花出身,殿试上那句‘报君金台知遇恩,横刀立马护乾坤’当真是振聋发聩。”
王腾罕见地恭维起人来,“那欺世盗名的赘婿,在贤弟的真才实学面前定然无所遁形。”
“兄长过誉了,小弟只是小有诗才,上不得台面。”
孙博谦逊一笑,眸中却是闪烁着不甘。
半月前,孙博随国子监同窗初至金陵时,便听说白鹿书院有位张解元颇有诗才。
可待看过其作品后,孙博却兴致索然。
在他眼中,那张解元的诗词满篇皆是借物喻人、怀才不遇的长吁短叹,难登大雅之堂,也难怪入不了教坊司花魁的法眼。
于是,在王腾的撺掇与暗示下,孙博便以当日南灼花魁提出的两字为题,作了一首七律。
本以为那风尘女子看惯了张解元之流伤春悲秋的诗词,会被自己内蕴悠长的诗作倾倒,顺势委身于安南王世子,也算他孙博成人之美。
未曾想,竟半路杀出个赘婿,作了一首绝妙春词。
就在孙博以为金陵藏龙卧虎,不可小觑了天下读书人时,世子王腾给出了解释——那赘婿不过一个穷酸秀才,此前未曾听闻有诗才。
念及此,孙博的心情才稍稍好些,也便应下了王腾的请求。
既然那赘婿如今已拜入白鹿书院,真要是要机会,他还真想验证一番对方到底是藏拙内敛还是张冠李戴。
……
但这显然不是今日造访书院的重点。
孙博虽是探花出身,诗才连女帝殿下都颇为赏识,但若论学问,个中差距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这个国子监第二,与第一之间究竟隔着多少鸿沟。
“请谢师兄替国子监争回文脉!”
孙博躬身作揖,郑重朝前头那人一拜。
王腾有样学样,亦向那位不苟言笑的新科状元郎谢云施礼。
安南王世子对这位姓谢名云的新科状元郎了解甚少,一来此人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不好相与,二来此人貌似来头极大。
当日几人出京赶赴金陵时,国子监祭酒竟率全院三千学生亲至南城门送行。
要知道,当年女帝登基后亲临国子监,亦未得此等礼遇。
后来,王腾从王府谍报中得知,这位谢状元竟是此次文脉之争的核心。
能在及冠之龄代表国子监一脉出战六十年一次的文脉之争,足见其实力。
也难怪向来恃才傲物的孙博,每逢见到谢云时都会不自觉地垂下骄傲的头颅。
……
“胸中一点浩然气,可助我等踏青云。”
这是王腾第一次听到谢云开口说话。
那沉稳厚重的嗓音,浑不似年轻人的青涩,倒像是浸淫学问多年的老学究。
更让他瞠目结舌的是,随着谢云的话音落下,竟真有一团似光似雾的青气凭空出现,缭绕其身。
青气托举着这位国子监最年轻的四境儒修,在万法禁绝的白鹿书院前扶摇而起。
“这便是浩然之气么。”
孙博抬头望向空中衣袂翻飞、宛如谪仙的谢云,眼中尽是神往。
读书人,谁不想冯虚御风,超凡脱俗?
“六十年,国子监再赴文脉之约,请白鹿书院应约!”
厚重的嗓音如石头划开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从最开始的白鹿书院,到青霞山,再至山下的金陵城。
首当其冲的孙博,王腾听了个清楚。白鹿书院在一阵平静后掀起了轩然大波。
金陵城里贩夫走卒,官绅富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东边天空的青霞山。
天授元年,暮春三月,国子监新科状元谢云,于白鹿书院前叫阵,再启文脉之争。
……
“国子监欺人太甚!”
“五百年未胜一次,竟还敢叫嚣?”
“老许你别拦着我,我这就会会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观云轩内,本在饮茶品茗的六艺先生怒斥出声,浩然之气附身,齐齐腾身而起。
六道身影,俱是当世学问拔尖的“大儒”,此刻一字排开,怒目而视那单人叫阵的新科状元。
“非是学生叨扰。”
面对六位先生的斥责,谢云声线不卑不亢,“六十年一次的文脉之争,我国子监不过例行公事,何来‘冒犯’之说?”
此话一出,六位先生尽皆语塞——这延续数百年的恩怨,是非曲直本就难以言说,说到底不过是循例行事罢了。
“白鹿书院有各位先生坐镇,又有当世第一的杨明院长执掌,想必早已算准我等会来。”
谢云直接挑明话头,省得这些长辈朝他发难,“规矩依旧遵循祖制:白鹿书院若胜,可保留至圣先师的文脉;若败,则理当由我国子监让天下两条文脉重归一体。”
谢云的声音飘荡在空中。
与此同时,青霞山顶上,只剩一张画像的亚圣祠堂内传来一阵朗读声,似在证实谢云所言的合规性。
“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
李甫挣脱许龟年的手臂,“你若能胜我,这文脉给你国子监又何妨?”
他自然明白文脉之争不会因几句争吵改变,但真要任由这后生晚辈继续叫嚣,那白鹿书院的颜面又将置于何地?
“先生说笑了。”
谢云依旧躬身回应,“六十年前,白鹿书院院长以学生身份赢得文脉之争,两院共同认可了‘弟子对决’的规矩。若先生以师长身份参与,岂不是违背书院先贤的决议?”
他低头望向书院下方群情激愤的学子,朗声道:“我谢云代京都国子监拜访白鹿书院,烦请书院选出高徒,三日后参与文脉之争。”
一言既出,白鹿书院登时一片哗然。
年轻学子群情激愤,纷纷找同窗询问求证,知道这段历史的学子则五味杂陈,颓然垂首。
众人虽皆怀守护文脉之心,可书院除了院长和六位先生外,又有谁年纪轻轻便修出了浩然之气?
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诸位快看天上!”
忽地,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学子们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两道流光从青霞山顶掠出,直赴拜山而来的国子监谢云。
“是院长!”
有人见到闭关格物的院长现身,顿时激动大喊。
“院长身边的是谁?”
有学子目力极佳,发现青衣襕衫的院长身旁还有一道白色虚影。
“是二先生!二先生竟也修出了浩然之气!”
人群中,年纪最长的弟子握拳,难掩心潮起伏,“二先生也是书院学子。”
“是了,二先生此次回来,就是赶赴文脉之争。”
有思维活络的学子想通了来龙去脉。
二先生云游求学多年,今朝回到书院,不正是为书院接下这场足以改变命运的争斗?
想到这里,那学子心中又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
到头来,竟是一位女夫子挺身而出,为书院守护文脉。
……
“见过院长。”
天空中,谢云向亲身前来的当世第一大儒躬身作揖——这是对长者应有的敬意。
随后,他的目光扫向杨明身侧的白衣夫子,喉结微动,犹豫片刻后再次躬身,“见过二先生。”
他刻意用“二先生”的尊称而非“姐姐”,来意已不言而喻。
“你会败。”
二先生同样没做血亲相见的寒暄。
甚至没有唤谢云的字,也没喊他的名,只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天空上的交谈声并没有掩盖,而是在书院浩然之气的加持下,清晰地落到了每个人的耳朵中。
“不愧是二先生。”
“这便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二先生吗?当真霸气。”
“国子监欺我书院无人?却忘了还有二先生镇场!”
二先生的话语总是这般简短而有力量,让原本心头蒙上一层阴霾的书院学子重新焕发斗志和希望。
“我会尽力赢过二先生的。”
谢云语气郑重,并没有因为第二梦不近人情的语气而感到不快,也不像方才对上几位先生那般据理力争。
他忽而轻笑——若姐姐未将他视作真正的对手,怕是连这一句评判都不会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