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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识人之明

天授元年,三月初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白鹿书院迎来了第九次文脉之争。

文脉之争分为两段:上段是君子六艺的比拼,由两脉各派出精英学子上场比试;下半段为书山问心,由两脉儒道成就最高的学子进行比拼。

相比下半段云遮雾绕、玄之又玄的儒道阐述,君子六艺这种相对“下里巴人”的表现形式更能吸引平头百姓的关注。

甚至在文脉之争开始的前两天,金陵城内各家赌坊就开启了围绕君子六艺的赌局。

除常以“诗文”作为“书”之考核外,礼、乐、射、御、数等五项,众人皆是认为白鹿书院的赢面更大。

至于缘由,是从安南王府散播出来的。

说是国子监一脉,此次派出了十八岁便以诗词名动上京的才子出战。

白鹿书院以诗才闻名的张解元自是难敌在殿试上都能以诗词大放异彩的孙博。

后来,又有人散播消息,说苏家赘婿会作为替补登场,又将原本一边倒的赔率稍稍拉上来了一些。

……

文脉之争的战场依旧设在青霞山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内有一方平整的大坪,平日用作集会之所,逢赛事之际,则化为最佳的比试之地。

当金陵城内的达官显贵与受邀而至的江湖势力纷至沓来时,只见杨明院长衣袖轻挥,浩然之气涌动。

霎时间,天边飞掠来无数木板,在浩然之气的萦绕中,如被无形之手托举般,层层叠叠搭建成型。

不过转瞬之间,大坪四周已围起一座圆形看台,木质纹理间犹自流转着淡淡青光。

许多人皆是首次得见,这些看似只知舞文弄墨的读书人,一旦催动浩然之气,竟能展现出这般石破天惊的威能。

夏仁将苏映溧和苏灵婉安置好后,便朝观云轩走去。

他虽是个替补,但既然选择受邀参加,总得配合先生们做好准备工作。

……

观云轩内,六道略显单薄却挺拔有力身影,正对着眼前精心挑选的学子们语重心长地叮嘱。

“君子六艺虽不能决定文脉归属,但若能为二先生抢得一分先机,也是为大局做贡献,尔等可知?”

王舜主管射艺,平日里好读兵书,年轻时更是随军出征过平南战役。

赛前动员,由他出面叮嘱讲话,自是再合适不过。

“学生明白!”

六道声音整齐划一,许是被预热已久的文脉之争氛围所感染,又或许是想到肩头所扛的期许,虽洪亮却也隐着几分颤音。

“舜臣,是不是少了一人?”

一旁的李甫从头看到尾,却没能在集结的队员中寻到那道他翘首以盼的身影。

“先生,恕学生莽撞,那替补赘婿,不要也罢!”

张朝阳作揖出声,上前一步,朗声道,“学生不才,但也是在众位师长的教导下学习多年,就算遇上那孙闫博,学生也胆一战。”

“可那苏家赘婿,三日前才来过书院一趟,都还未正式拜入先生门下。”

素以诗才闻名的张解元近日频闻市井传闻,称君子六艺中唯独诗文一项,书院实在难有把握。

平头百姓不知其中深浅也就罢了,那孙闫博确实声名远扬,其殿试上的诗词张解元也曾观摩,确是个难以战胜的对手。

可那苏家赘婿又是什么人物?区区一个秀才出身,也能与他这个乡试第一比较?

更让人气恼的是,有愚民得知那赘婿要作为书院替补,竟还把坊间的赔率拉低了一些。

岂不是说,他张朝阳这个根正苗红的书院学子,不如一个秀才出身的赘婿?当真是奇耻大辱!

“这……”

一旁的李甫有些尴尬了,张朝阳一直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没错,但请夏仁做替补也是他的意思。

此刻他对上学生灼热的目光,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在大战前夕,说自家学生不行,岂不是有损气势。

“不要替补?你们早说啊。”

夏仁凑巧赶了过来,左脚刚迈进轩内半步,就听到有人不忿他的替补身份。

那他也不想自讨没趣,转身就准备离去。

屋内的几位先生见到这阵势,慌忙过来劝阻。

李甫的反应最为夸张,直接动用浩然之气,一步跨出轩内,把正要离去的夏仁给拽了回来。

“安仁莫走,七人名单既定,便不会轻易更改。”

李甫把夏仁带了回来,硬生生地安插在六人的队列中。

那张朝阳正好站在外侧,见到夏仁过来,登时脸撇向一边,冷哼出声。

夏仁朝李甫耸了耸肩,李甫也只能陪笑着摆摆手,示意让夏仁稍安勿躁。

“肃静!”

王舜厉喝一声,方才的一幕幕他可都是看在眼里。

大战在即,竟有内讧发生,实在是有辱斯文。

六位先生里,主教礼仪的张恒远最为古板且不苟言笑,但论起脾气最爆,眼神最凶,还得是参与过平南之战的王舜。

作为在沙场血海中厮杀过的儒将,这位王舜臣先生发怒起来,身上浩然之气肆意汹涌间,竟还充斥着肃杀之气。

六位学生见了,登时垂首不语。

饶是夏仁也不禁侧目,心中感叹,“这老先生就算今生不修儒道,走武夫的路子怕也是能修到四品。”

“文脉之争在即,尔等竟还心生嫌隙,可将至圣先师放在眼里!”

声如洪钟,势如雷霆,六位学生被训斥后均是面如土色,最先挑头的张朝阳更是额头冒汗,自责不已。

让夏仁奇怪的是,他竟然也有一瞬间感到愧疚,愧疚刚才自己不该赌气要走。

但这样的情绪一晃而逝,并没有持续太久。

“竟能影响我的心境,这便是儒家的‘言出法随’?”

夏仁终于是回想起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了。

以前太平教总坛集会时,只要是二先生出言呵斥,一众平日里傲气冲天的武夫便会低下骄傲的头颅,心生悔意。

原来都是这“言出法随”起了作用。

王舜训了好一会儿,见众人的情绪有些消沉,便又开始勉励。

一通战前动员下来,竟然持续了小个时辰,果然天下的先生都是一般能讲。

……

待负责君子六艺的弟子们退下准备时,李甫又将夏仁拉至一旁长谈,言辞恳切地希望他不要计较方才的冲突。

夏仁倒是没那么大的气性,解释自己没什么心结,一切以文脉之争为重。

就在这时,王舜走了过来,他不像李甫那般器重夏仁。

毕竟他主教射术和兵法,夏仁这白净书生的面相,除了那对剑眉星目有些锐气外,实在不像是擅长射术的人。

先前,六位先生在商讨替补人选时,李甫提出让夏仁上,王舜是第一个出言否决的。

替补应当是位精通君子六艺的全才,怎可为了诗词一项做筹谋。

就在几位先生争执时,杨明院长和二先生恰好出现。

令人惊讶的是,两人居然都赞同了夏仁当替补的决议,让王舜好一阵纳闷。

方才训诫众人时,他有意将“言出法随”的影响力催动到最大。

六位书院精挑细选的学子纷纷汗颜低头,可面前这白面书生却只是微微侧目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平静。

“难不成,这苏家赘婿身上真有不凡之处,只是自己眼拙没看出来?”

王舜这般想着,将桌案旁一张硬弓拿了出来,朝夏仁走了过去。

几位先生看出端倪,许龟年想要抬手劝阻,向来不掺和闲事的张恒却是朝他使眼色,许龟年见此也只好作罢。

“安仁,老夫这里有张硬弓,你可试试,看拉得动否?”

王舜不喜欢弯弯绕绕,他想试探夏仁,便直接开口。

“这……”

夏仁环顾四周,见几位先生都保持观望的立场,心知躲不过,也就接受了,“好吧。”

“安仁,这可不是寻常的硬弓,弓身用的是正阳山上火桑木,弓弦更是北国悍蛟的龙筋。”

李甫到底是还是心系夏仁这个富有诗书的读书苗子,在一众先生观望的时候忍不住出言提醒,“莫说是你一介书生,就算是入了品级的武夫也难撑开……”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夏仁将弓放在手上抛了抛,便双脚站开,收腹挺胸,直将可射杀大妖的硬弓拉直满月。

“先生,可有箭?”

夏仁神采奕奕,他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活动筋骨了。

今日偶然开弓,岂能无的放矢?

“有支钝箭。”

鬼使神差的,王舜似乎被夏仁拉弓的豪情所感染,将桌上一支磨钝箭头的羽箭递了过去。

夏仁抬手接过,朝着窗外的天空奋力一射。

弓弦发出“咻”一声的颤音,羽箭飞射而出,竟是好似消失在了天边一般。

“这……”

别说是其余几位不擅射术的先生,就是自诩神箭手的王舜见到这一幕也是瞠目结舌。

要知道,他想要开这张神臂弓都需要浩然之气加持,可面前这清秀书生竟信手拈来。

“谢先生赐弓一试。”

夏仁笑声爽朗,挥手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一众先生。

……

“院长和二先生真有识人之明啊。”

王舜望着书生潇洒离去的背影,由衷感叹。

“别扯,就你这老匹夫眼拙,我等可都是赞同安仁做第七人的。”

李甫第一个出来反驳。

“就是就是。”

“我等也是认同的。”

其余几位先生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