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火中取栗

腊月初八寅时三刻，御花园的冰湖结了寸厚的琉璃面。

沈知意数着更漏声跪在冰上时，东宫檐角的铜铃正被北风撕扯出凄厉的哀鸣。

素白孝衣下摆凝着冰碴，随寒风掀起时，像只垂死的鹤展开破碎的羽翼。

“沈小姐骨头倒硬。“太子萧景衍摩挲着狼头扳指，玄色貂裘领口露出半截银扣，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可惜沈老将军的棺材板，怕是压不住通敌叛国的骂名。“

冰层突然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两名侍卫抡着铁锥凿开她膝下薄冰，湖水瞬间浸透三重丧服。

沈知意咬住舌尖，血腥味混着刺骨寒意窜上脊背，皮肤先是针扎似的疼，而后便麻木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臣女错在——“她抬头直视那双阴鸷的眼，呵出的白气凝在睫毛上，“没早看出殿下腰间的突厥银扣。“

话音未落，嵌着倒刺的金鞭已破空而来。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落下。

裴琰不知何时挡在前方，鞭梢在他颈侧撕开一道血痕，几点猩红溅在沈知意苍白的脸颊上，烫得她瞳孔微缩。

“殿下息怒。“他声音带着惯常的散漫笑意，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如让臣替您...教妻。“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轻，却像钝刀割开沈知意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

宫墙下的积雪突然扑面而来。

裴琰掐着她后颈按进雪堆时，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窃笑。

沈知意剧烈挣扎，却听见耳畔压得极低的气音：“咽下去。“

粗糙指腹抵开她紧咬的牙关，一粒药丸滚入喉间，带着熟悉的苦涩。

——是解寒毒的回阳丹。

“装晕。“他唇瓣几乎没动，手上力道却重得仿佛真要掐断她脖颈。

沈知意顺势瘫软，恍惚看见裴琰绣着暗纹的袖口内侧沾着褐红，像是经年累月的血迹。

…………

裴府地龙的暖意熏得人头晕。沈知意昏沉间感觉有人脱她湿透的罗袜，下意识蜷缩脚趾，却被铁钳般的手掌牢牢扣住脚踝。

“别……“她声音嘶哑得不成调，眼前模糊看见裴琰官服前襟的血迹已凝成紫黑。

那人半跪在榻前，掌心烫得惊人，正一寸寸揉开她冻僵的足尖。

烛芯突然爆响，照亮他低垂的眉眼，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竟显出几分虔诚。

“当年在沈府西跨院。“他突然开口，热气呵在她青紫的脚趾上，“你也这样帮我暖过手。“

记忆如惊雷劈开混沌。

十二年前的雪夜，她确实偷溜出闺房，给跪在雪地里的小侍卫塞过手炉。

那少年被罚了二十鞭，后背血肉模糊却还倔强地挺直脊梁。

可那人明明是………

“阿昭。“裴琰苦笑，指腹重重碾过她脚底穴位，“你兄长的伴读。“

铜镜突然被碰倒，哐当一声映出他松开的衣领

……锁骨处狰狞的烙印根本不是沈家暗卫标记，而是黥面罪奴特有的“獬“字。

沈知意猛地抽回脚，带翻案几上的药碗。

褐色药汁泼洒在裴琰手背，他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从袖中取出封信函：“今晨刚从九霄阁取回的沈将军手书。“

信纸脆黄，确实是兄长笔迹。

可当沈知意指尖触到“勿念“二字时，浑身血液骤然凝固

最后一笔总是缺角，这是兄长幼时被戒尺打伤手指后落下的毛病，可这份“遗书“的缺角方向完全相反。

“裴大人好手段。“她将信纸攥出褶皱，“连死人的笔迹都能仿。“

窗外传来极轻的瓦片滑动声。

裴琰突然掐灭烛火，在黑暗中准确捂住她欲呼救的嘴：“谢无咎在房顶。“

温热的唇贴着她耳垂游走，吐出的字句却令人毛骨悚然：“子时三刻，九霄阁地牢见不到你，沈家最后三十七口暗卫就会变成护城河里的浮尸。“

…………

九霄阁地牢的腐臭味渗进每道砖缝。

沈知意数着墙上的刻痕前行，指尖突然触到个生锈的铁盒。

盒中“遗书“的墨迹晕染得恰到好处，可当她用指甲刮擦纸纤维时，发现了更致命的破绽

……北疆战报惯用的青檀纸，绝不可能出现在江南水牢。

“沈姑娘果然慧眼如炬。“铁链哗啦作响，谢无咎的声音从背后贴上来，玄铁面具冻得她后颈起栗，“可惜裴琰已经用你的命，换了这份'真迹'。

“他指尖划过她腰间玉佩，“你猜他下一个会卖谁？沈老将军的棺椁？还是...“

机括声骤响的瞬间，沈知意本能地扑倒。

三支弩箭擦着她发髻钉入墙面，箭尾红绳系着的金叶子还在颤动。

……正是今早她亲眼看着裴琰束进发冠的。

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谢无咎啧了一声，往她掌心塞入冰凉物件：“替我给裴大人带个礼。“

沈知意摊开手掌，是半枚染血的突厥银扣，与太子腰间那枚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