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诡异不用考虑防卫过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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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人

钟镇野在睡梦中挣扎着。

他看见自己是个穿绸缎的商人,正贪婪地摩挲着徐家递来的“古瓷”,对方低声说:“这菩萨像能转运,您只需诚心供奉……”

下一秒,一柄刀尖抵住他后颈,用力一刺,捅穿了他的喉咙。

他变成个衣衫褴褛的佃户,杨家来人笑眯眯递上银钱:“老哥,借你身子骨一用,烧窑缺个‘活祭’……”

他颤抖着接过钱袋,还没数清铜板,就被推进了熊熊燃烧的窑口。

他又成了个走江湖的术士,徐家人恭敬奉茶:“先生既懂玄术,不如替咱们看看这菩萨像的灵性?”

茶未入口,瓷像的眼珠突然转动,他的魂魄被硬生生抽离,塞进了冰冷的釉彩里。

他甚至变成了个梳辫子的丫头,杨家婆子搂着她哄:“乖囡,菩萨跟前磕个头,给你娘换药钱。”

她刚跪下,头顶便传来“喀嚓”轻响——方才还守在一旁慈眉善目的家丁,突然挥起棍棒,像打一颗熟透的果子般打扁了她的颅骨。

这些混乱纷杂的记忆,化作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令钟镇野深溺其中。

他挣扎着、徒劳地划着双手,渐渐沉入黑暗。

但不知何时,他身下出现了无数只手。

那些手托举着他,向着水面上的光斑推去。

“帮帮我们……”

“帮帮我们……”

他听见无数的声音在说话。

“结束这一切……”

“求求你,帮我们结束这一切……”

“求求你……”

那些声音的哀求中充满了恐惧与悲伤,这些强烈痛苦的情绪伴随着潭水灌入钟镇野口鼻里、挤进他的肺叶,但他竟却不觉得难受,反而……

渐渐清醒。

钟镇野睁开了眼。

溺水的感觉轰然褪去,耳边却响起了无数的哀嚎,这些尖厉哀嚎刺痛着他的耳膜,却莫名让他心神凝定下来,甚至身上的力气也在一点点恢复。

他有些茫然地四顾张望。

最先映入眼帘的,自然便是雷骁与汪好……看见这两个队友,他瞬间瞳孔一缩!

雷骁与汪好倒在了一起,汪好身上插满了碎瓷片,身下淌成的血泊将两人衣服都浸透成了红色,那些瓷片插得很深,甚至有一枚刺进了她眼中……好在她的胸口还有着轻微起伏,没死。

不过,这种状况,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雷骁看上去好不了多少。

他同样满脸鲜血,那五官七窍中流出的血已经干涸,他脸色青灰仿若死人一般,本就花白的头发似乎又白了大半——他的眼甚至是睁着的,但其中没有半点焦聚,瞳孔都已发灰。

不过,他的嘴唇还在微微颤抖着,像是在说着什么无人能听到的话。

钟镇野心里猛地一沉。

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他偏头看向他处。

钟镇野的视野里,血色翻涌。

他看见徐凌飞的尸体——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了。

那具躯壳扭曲得像一尊被砸碎的瓷偶,四肢反折,脊椎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仿佛有人将他像湿泥一样拧绞过。

他的脸被鲜血涂满,面孔诡异地仰着,一只眼睛从血水中凸出,死死盯着天空,瞳孔里凝固着某种疯狂的、近乎解脱的神色,身下那些用血画成的纹路,此刻正像活物般蠕动,黑红交杂,如同腐烂的血管。

钟镇野咬了咬牙。

他猛地转头,却撞见更恐怖的景象——

废墟间爬满了东西。

那些瓷像已经不能算作“像”,它们更像是从地狱裂缝里挤出来的残渣。

一具无头瓷尸正用断颈处的尖锐裂口啃咬着地面,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像是在咀嚼骨头;一个只有上半身的孩童瓷像趴在井沿,七窍里钻出的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线虫,它们扭动着,从瓷胎的裂缝里挤出,又钻回去;更远处,一具女形瓷像的腹部裂开,里面蜷缩着另一具更小的瓷婴,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咧到耳根的嘴,正在尖笑——

那笑声钻进钟镇野的耳朵,撕扯着他的神经,可诡异的是,他竟然在适应。

他的耳膜不再刺痛,反而能听清那些尖啸里的字句。

“疼啊……”

“烧了三天三夜……”

“我的皮……我的皮黏在瓷胎上了……”

钟镇野的呼吸凝滞了。

他知道他们是谁了……他们,都是曾经被徐、杨两家镇入瓷菩萨的受害者。

自己在地室中、依杨爽之言打死的那些瓷奴,是当初两家邪术传人用自家人尸身炼成的……用以镇压这些怨念极强的受害者。

如今,他们却都出来了。

就在这时,祠堂的方向传来“咯吱”一声轻响。

瓷菩萨的头颅微微倾斜,一道裂痕从它的眉心蔓延到脖颈,里面渗出浓稠的黑浆。

而在它脚下,徐东辰的焦尸蜷缩着,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木,他的皮肤已经完全瓷化,龟裂的纹路下露出猩红的血肉,仿佛一尊烧制失败的邪神像。

杨爽就跪在旁边。

他捧着青花料碟,抓着徐东辰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研磨。

指节刮擦釉面的声音让人牙根发酸,可杨爽却像着了魔,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每磨出一缕血沫,他就蘸着往自己脸上画——

左眼已经画完了,猩红的眼线拖到太阳穴,像一道血泪。

右脸才画到一半,嘴角高高扬起,笑得癫狂。

钟镇野的指尖发抖。

他忽然意识到——那些瓷像在看他。

无头的、残肢的、裂开的、蠕动的……所有瓷像的“脸”都转向了他,它们没有眼睛,可钟镇野能感觉到某种视线,像冰冷的蛆虫爬过脊背。

更恐怖的是,他的身体在回应。

掌心的黑血沸腾般灼烧,血管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耳边低语越来越清晰:

“你能听见我们……”

“你能结束这一切……”

“帮帮我们……帮帮……”

钟镇野深吸一口气。

“杨爽!”

他竖起眉,低吼道:“你在做什么!”

杨爽赫然抬起头,投来一个惊愕的目光。

不过很快,他的眼神中便流露出些许恍然。

“原来,他们,是在叫你。”

他目光微微闪烁,咧嘴一笑:“也是,是你释放了他们,你的……你的灵魂中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恐惧,他们对种恐惧很熟悉、很熟悉,自然,也会亲近你。”

钟镇野撑着身子,慢慢爬了起来。

徐东辰完蛋了,瓷菩萨倒塌了,村民全死了,但副本还没有结束,这意味着,仪式尚未失败。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雷骁、汪好,他们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个副本的通关方式,显然已经摆在眼前。

没想到,最复杂的路线,与最简单的路线,竟是殊途同归。

“我问你,你在做什么。”

钟镇野吐出一口气,伸手擦掉糊住眼睛的鲜血,冷冷道:“你告诉我,你想要扫清债孽,结束这一切,但你现在,在往自己脸上画脸谱。”

“我说的没有错啊。”

杨爽应了一声,又一次捉起徐东辰的手,往自己脸上画去——他的声音变得十分轻柔:“该死的人,全都死了,从现在开始,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

这一次,没等钟镇野发问,他便继续说道:“我做了这么多,难道,不应该,得到一些什么吗?”

钟镇野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盯着杨爽脸上那道未完成的血色脸谱,心中本就成形的答案,终于落地。

“从一开始,你就想做蝉与螳螂背后的黄雀。”

他哑声道。

杨爽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低笑起来。

那笑声起初很轻,渐渐变得癫狂,最后竟与周围瓷像的尖啸融为一体!

“我被欺压了这么久……受了这么多的苦!”

杨爽的指尖蘸着徐东辰的血,在右脸颊画下最后一笔。

那血线蜿蜒如蛇,与他左眼的泪痕形成诡异对称,他的反问声中带着哭腔:“我理应得到一切……我可以复活我的家人朋友!我可以过上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这难道,不对吗?!”

祠堂废墟上的黑雾轰然翻涌。

那些瓷像的尖啸声骤然拔高,像在欢呼又像在恐惧。

钟镇野感到掌心的黑血剧烈灼烧起来——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近乎共鸣的震颤。

“你的动机我理解了。”

钟镇野缓缓弓起背脊,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但我现在不打算和你辩论,毕竟这里也不是法庭。”

话音未落,他已箭步冲出!

那些瓷像的尖啸骤然转为欢快的调子。

无数碎瓷片从地面弹起,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附着在钟镇野周身,它们割开他的衣服,却在接触皮肤的瞬间融化,化作一道道漆黑纹路爬满他的躯体。

它们,在帮他。

杨爽猛地抬头。

徐东辰的焦尸突然剧烈抽搐,七窍中涌出的黑气如巨蟒般缠上杨爽的身体,他张开双臂,任由黑气灌入自己口鼻,脸上未干的血脸谱亮起妖异红光。

“晚了……”杨爽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老幼混杂的叠音:“太迟了!”

钟镇野眼底的猩红色流转如电。

他右腿蹬地、将青砖踩得爆裂,拳头撕开空气,带着骨骼爆响的轰鸣,砸向杨爽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