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真假蓝苏苏
老刀头佝偻着背，猫着腰带我悄悄翻入后窗。年久失修的木窗框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这闷热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厨房里，刀老太婆佝偻的身影在灶台前晃动，灶膛里燃烧的木柴不时“噼啪“爆响，蒸腾的水汽蒙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像层薄纱。我们屏住呼吸，贴着斑驳的土墙缓缓移动。老刀头的脚步轻得不可思议，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阴影中，带着我悄无声息地滑向睡炕下的暗窖入口。
老刀头粗糙的手指灵活地打着火折子，油灯“嗤“地一声亮起，昏黄的火光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跳动，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我紧跟着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幽深的通道盘旋而下，青苔在石壁上蔓延，像一层绿色的绒毯。每走一步，鞋底都会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霉味混着土腥气越来越浓，寒意也随着深入，渐渐渗入骨髓。
直到听见地下水的声音，老刀头才慢下脚步。那声音起初如同梦呓，渐渐清晰成潺潺水声。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石壁上摸索着，带我拐进一条仅容侧身通过的窄缝。冰冷的石壁紧贴着我的肩膀，寒意透过衣物直刺肌肤。
这条秘密通道不长，约莫二十来步的距离。随着前进，水声越来越响，从最初的细语变成了轰鸣。光线也逐渐明亮，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变成了朦胧的微光。当我们终于走出洞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呼吸一窒------这里地形与密林外的河边有八九分相似，却凭空多了一道气势磅礴的瀑布！奔腾的水流在斑驳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水雾在空中形成一道朦胧的彩虹。
老刀头没有片刻迟疑，径直走向瀑布。走近后我才发现，瀑布右侧隐藏着一个被水帘半掩的洞口。我们侧身挤进去，里面的空间意外地宽敞，被一盏盏油灯照亮。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洞深处的身影牢牢抓住——是蓝苏苏！她靠坐在石壁上，嘴角淤青，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上缠着渗血的白布。她睁大双眼望着我，似乎惊讶于我的出现，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最终无力地垂下眼帘。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边，手指刚触到她的伤口，指尖便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低头细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些狰狞的伤口竟已结痂，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看情形少说有十日之久！更诡异的是，她脖颈上本该浮现的黑色鳞片，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我们明明昨天才见过面。
蓝苏苏似乎看穿了我的困惑，苍白的嘴唇无声翕动：“你不该来。“
我苦笑摇头。还不是为了来帮你？
转头看向老刀头，他正坐在洞口边的石头上，粗糙的手指“嚓“地擦亮火折子，慢条斯理地点燃烟杆。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不定，烟雾从鼻腔里缓缓溢出。
“密林里的瘴毒，可不是你们这种娃娃扛得住的。“他嗓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烟杆在指间转了个圈，“一旦中了幻术，现实和梦境搅成一锅粥，到死都分不清真假。“
他那只浑浊的独眼冷冷扫过来，目光如刀：“找死，也该挑个干净地方。村长的淫窝？“他啐了一口，“呸，连阎王殿都不如！“
“可你不还是来救我们了？“我缓缓坐在蓝苏苏身旁的石头上，轻拍她地手示意她安心，“你也想打破这个轮回，救出你儿子吧？“
老刀头手中的烟杆微微一颤。他那只独眼中的锋芒顿时黯淡了几分，扭头望向轰鸣的瀑布，声音里却仍梗着股倔：“你懂什么！我救你们，是要断了那老淫棍的祭品！“他猛吸一口烟，火星在黑暗中骤然明亮，“再有三天就是初祭，你们这些外乡人就是最新鲜的祭品。要是让那妖怪得了逞，又是整整三十六年的轮回！“
说到激动处，一口烟呛进肺里，他剧烈咳嗽起来。随着身体的抖动，脖颈处缠着的墨绿布条松了些，隐约露出一抹金属般的冷光。
我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想要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但昏暗的光线下，即便四周点着油灯，也只能捕捉到转瞬即逝的反光。
老刀头敏锐地察觉到我的目光，粗糙的手指迅速将布条重新勒紧，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警告：“你确实有点小聪明，但远远不够。你的问题，弃童那丫头片子早说明白了，用不着我再嚼舌根。她就是个孩子，你甭揪着不放。“
“你和弃童为什么能逃离轮回？为什么偏偏是三十六年？你好像很害怕这个轮回......“
砰！
老刀头的烟杆狠狠砸碎了一盏油灯。飞溅的灯油瞬间燃起，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映出一张近乎癫狂的面容。
“怕？“他喉咙深处挤出怪笑，“每天看着身边人重复一样的事，换你，疯不疯？！这是青蚨妖给咱的惩罚！惩罚！“
剧烈的动作终于扯松了他脖颈上的布条。那片泛着金属冷光的黑色鳞片，就这么暴露在火光下——青铜般的质地，竟诡异地嵌在皮肉里！
“你的脖子......“我踉跄着后退，喉咙发紧。
老刀头猛地捂住鳞片，眼神突然涣散：“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你们到底干了啥，要遭这种报应------“
“游离！“蓝苏苏虚弱地拽住我的袖子，指尖冰凉，“别问了......“她急促地喘息着，“这些是禁忌...只要一提，他准疯。“
我跌坐回石头上，眼睁睁看着老刀头疯了一般冲向瀑布。
转头看向蓝苏苏，她身上的伤让我心头一紧：“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我们前后相差不过数天，你该不会......和青蚨交手了？“
她摇摇头，颤抖的手指解开腰间的五帝铜钱挂坠，塞进我手心：“我追着王遗凰的痕迹......到枯草原就断了。“她每说几个字就得停下来喘气，“本来想回蓝家......结果半路杀出几百个铜钱纸人......把我逼到这里......“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进了村子后......灵力流失得厉害......还没逃出去，就被蜮鲶......“话到一半，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堪。
我做了个下流的手势：“他把你......？“
“你！“蓝苏苏气得给了我一拳，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要不是老刀头，我可能真就......“她的声音低下去，“这鬼地方什么都没有......只能等他清醒时施舍点吃的......“她仰头望着漆黑的洞顶，眼神空茫茫的，“我的身体......已经被这里抽空了，若不是五帝铜币还有点作用，再见面，你看到的应该是具尸体......“
我一把攥住五帝铜币要系回她腰间，却被她冰凉的手指死死扣住。那力道虚弱得可笑，却带着垂死之人特有的固执。
“你抽什么风！我又不靠这破铜烂铁活命！“我压低嗓音怒吼，铜币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她苍白的指尖突然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力气，指甲深深陷进我手腕的皮肉，掐出五道月牙形的血痕：“带着它...回蓝家...“她的瞳孔在昏暗中时散时聚，每吐一个字都伴着喘息，喉间的血沫发出咕噜声，“它能帮你在蓝家...站稳脚跟...五岁那场大火之后，我一直带着面具，没人知道我真实模样，你可以代替我，帮我把王遗凰从蓝家赶出去...我出不去了，我早就该死在那场大火里......“
“啪！“
石石洞里炸开一记清脆的耳光。油灯被掌风震得剧烈摇晃，在岩壁上甩出乱舞的影子。蓝苏苏的脸偏到一侧，嘴角裂开的伤口渗出血线，顺着下巴滴落在早已被血污浸透的衣襟上。
我揪住她衣领一把提起，布料撕裂的声音淹没在瀑布的轰鸣中。“装什么大义凛然？“我的鼻尖几乎抵上她的脸，盯着她涣散的瞳孔冷笑：“那你抵抗蜮鲶干嘛？死之前还能痛快一回！现在搁我跟前演哪门子壮烈牺牲？！“
我贴着她染血的耳廓，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听着，你不是苏泠，老子犯不着为你送命！咱俩没好到那份上！蓝家的血仇、你娘的冤魂...都他妈与我无关！“我突然发力将她狠狠掼向石壁，骨肉撞击的闷响让我喉头发紧。
我冷漠起身，五帝铜币砸在她青紫的颧骨上，又弹进地上那滩暗红的血泊里，溅起细小的血珠。“别拿蓝家的东西恶心我。要不是你们，我压根儿不会卷进这摊烂事。要死要活随你，别耽误我找白烁。“
她猛地抬头，涣散的目光死命往我脸上聚：“我竟...连妖都不如？“
我俯视着她蜷缩在血泊中的身影，阴影笼罩着她的脸：“人和妖没区别，彼此之间本就是价值互换，不想当累赘，就亮出你的价值给我看！“
她低笑起来，笑声像是生锈的刀在磨刀石上拖动，染血的手指摸索着浸在血泊中的铜币：“蓝家...最恨妖孽...“后面的话，被瀑布轰鸣彻底碾碎。
当我们目光再次相接时，她眼中的光已经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罢了...“她将五帝铜币死死攥进手心，闭眼靠回冰冷的洞壁，“我本就不是蓝家人，蓝家的事与我何干，我娘...就不该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