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暗流与烽烟
寅时七刻，长安城的轮廓刚刚在晨光中显形。程岩的马车碾过朱雀大街湿润的青石板，车辙在薄霜上留下清晰的痕迹。他掀开锦帘一角，看见承天门外已经排起长队，五品以上的紫袍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交织成一片薄雾。
“大人，到了。“车夫勒住缰绳，声音压得极低。
程岩整了整簇新的青色圆领官袍，指尖在腰间银鱼袋上停留片刻——这里面装着李通判为他准备的告身文书和程咬金连夜送来的密函。当他迈出马车时，一阵裹挟着霜粒的秋风迎面扑来，刺得他眼角微微发疼。
太极殿前的青铜龟鹤香炉已经开始吞吐青烟，袅袅烟柱在晨曦中扭曲成诡谲的形状。程岩注意到香炉旁立着两名身着绛色官服的起居郎，正捧着象牙笏板记录着什么。他的目光越过香炉，看见丹陛石前已经跪着几位低品官员，便快步走去，在指定的位置跪下。
膝盖触及冰凉的丹陛石时，一股寒意直窜脊梁。程岩悄悄活动了下手指，感受着袖中绢布的粗糙触感——这是刘大壮从太原军械库带回来的关键证据。他的余光扫过三品官员队列，一眼就锁定了站在首位的崔明远。
崔明远身着绯色蟒纹补服，腰间九环玉带在晨曦中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他似乎察觉到程岩的目光，微微侧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程岩敏锐地注意到，崔明远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正在缓缓转动——一圈、两圈、三圈。这是崔氏惯用的暗号，程咬金昨夜特意提醒过他。
“宣——防疫使程岩程岩觐见！“
太监尖细的嗓音突然划破晨雾。程岩深吸一口气，捧着油布包裹的竹筒稳步上前。当他经过崔明远身侧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气——这是崔家特制的熏香，据说能镇定心神。
太极殿内，数百支烛火将空间照得通明。程岩的靴底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两侧站满紫袍金带的重臣，他们的目光像无数把利剑般刺来。在殿中央的龙椅上，李世民身着明黄色常服，乌纱幞头下的面容比想象中年轻，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程岩在指定的位置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顿首礼。当他抬头时，发现皇帝案几上摆着一把熟悉的鎏金匕首——正是程咬金昨夜赠他的那柄。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紧，又暗自松了口气。
“平身。“李世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听说你改良的火药配方，能让爆竹声震十里？“
程岩稳住心神：“回陛下，是五里。臣不过略加改良传统配方。“
“五里也足够了。“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今日就让满朝文武都开开眼界。“
就在此时，程岩敏锐地注意到崔明远又转动了三下扳指。殿角两名身着绛色官服的侍从突然动了动，其中一人手中似乎握着什么。程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好戏，就要开场了。
程岩将油布包裹的竹筒缓缓打开，十二支箭矢在青玉案几上排成两列。他特意选择在殿中央最明亮的位置展示——阳光透过殿顶的明瓦斜射而下，将半数箭簇上诡异的青灰色锈斑照得纤毫毕现。
“启奏陛下，这些箭矢均采自并州军械库。“程岩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他刻意放慢语速，确保每个音节都能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锻造不过三载，按常理应寒光凛冽，如今却已脆弱如枯枝。“
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程岩眼角余光瞥见几位武将已经不由自主地前倾身体，其中左武卫大将军李勣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结。程岩知道时机已到，他抓起一支锈蚀最严重的箭矢，手臂肌肉绷紧，青筋在官服袖口下若隐若现。
“咔嚓——“
箭杆应声而断的脆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断面处呈现出蜂窝状的疏松结构，几滴黑色的黏液缓缓渗出，在青玉案几上晕开诡异的痕迹。程岩特意将断箭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那触目惊心的断面。
“这...这不可能！“御史台王焕之突然跨出队列，紫袍下摆扫过青砖发出沙沙声响。他脸上带着夸张的震惊表情，但程岩注意到他的目光频频瞟向崔明远。“崔氏世代为朝廷督造军械，怎会出此等劣品？程大人怕不是拿了别处的残次品来构陷忠良？“
程岩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绢布。当他展开时，绢布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加盖的军械监官印依然鲜红如血。
“这是并州军械监正张怀远的临终手记。“程岩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带着几分悲怆，“张监正上月查验库房时发现异常，三日后便暴毙而亡。临终前他将此物交给心腹，嘱咐必要转交陛下。“
绢布上详细记载着崔氏以十倍市价收购劣质生铁的内幕，更骇人听闻的是，其中明确提到崔家在淬火井水中掺入硝盐的配方比例。程岩读到关键处时，殿内已经响起压抑的议论声。
崔明远突然仰天大笑，冠冕上的东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的笑声洪亮却刻意，像是要掩盖什么。“荒谬！简直荒谬！“他转向皇帝，九环玉带在转身时叮当作响，“陛下明鉴，这分明是栽赃！张怀远去年就已告老还乡，怎会突然暴毙？程大人莫非在编故事？“
程岩注意到崔明远说这话时，左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一块玉佩——这是紧张时的习惯动作。他正要反驳，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门口。
殿门处，一名身着明光铠的羽林卫都尉疾步而入，铁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手中捧着的鎏金托盘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盘中檀木匣七道铜锁已被蛮力撬开，锁扣断裂处还带着新鲜的木茬。
程岩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正是昨夜刘大壮在潼关截获的密匣！他注意到匣角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痕，那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暗记。羽林卫在御阶前单膝跪地，将托盘高举过顶：“启禀陛下，潼关守将在官道截获此物，请陛下过目。“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程岩看见崔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悬着一柄装饰华丽的短剑。站在崔明远身后的王焕之更是面如土色，紫袍下的双腿微微发抖。
皇帝微微颔首，身旁的大太监快步上前接过托盘。当鎏金匣盖被掀开的刹那，一股陈年墨香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匣内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二卷羊皮账册，最上面那卷已经展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
“陛下，此乃崔氏私矿往来账册！“程岩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微发颤。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取出最上面那卷账册。羊皮纸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脆响，显然年代久远。“开元二十三年冬，崔家以修缮盐井为名，购入硫磺千石、硝石三千担——“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此等数量，足以制造十万斤火药！“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程岩注意到站在武将队列中的程咬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而站在文官首位的房玄龄已经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
“这...这是栽赃！“崔明远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他快步上前想要抢夺账册，却被羽林卫横刀拦住。九环玉带在激烈的动作下叮当作响，冠冕上的东珠剧烈晃动。“陛下！这定是有人伪造账册陷害微臣！“
皇帝缓缓起身，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他伸手接过账册，指尖在朱砂批注上轻轻摩挲。“崔爱卿，“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上面的笔迹，你可认得？“
崔明远浑身一颤。程岩看见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下闪闪发亮。“陛...陛下明鉴，这...这...“
“这是崔公的亲笔。“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文官队列中传来。门下侍中魏征缓步走出，手中捧着一份奏折。“老臣这里有一份三年前崔公奏请修缮盐井的折子，两相对照，笔迹一般无二。“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程岩看见崔明远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右手已经悄悄握住了腰间短剑的剑柄。而站在角落里的两名绛衣侍从，正不着痕迹地向殿门方向移动。
太极殿内落针可闻。皇帝的手指仍在账册上摩挲，朱砂批注“河东盐井密造“六个字在龙纹砚台旁泛着暗红，像是凝固的血迹。程岩注意到皇帝的指尖微微发颤——这是龙颜大怒的前兆。
崔明远突然扑跪向前，玉带撞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冠冕歪斜，一缕花白的鬓发散落下来：“陛下明察！这定是程岩与卢国公的阴谋！“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右手却仍死死按在腰间短剑上，“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
“够了！“
皇帝猛地拍案，震得案上茶盏倾倒。滚烫的茶水在御案上蜿蜒流淌，漫过那卷展开的账册，将朱批字迹晕染开来。一滴茶水顺着案沿滴落，在青砖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程岩！“皇帝的声音如雷霆炸响，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即刻演示火药之术！朕要亲眼看看，崔氏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程岩深施一礼，转身时余光瞥见崔明远向殿角使了个眼色。两名身着绛色官服的侍从捧着鎏金香炉缓步上前，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程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正是程咬金警告过的西域迷香！
“且慢！“
程岩的鎏金匕首瞬间出鞘，寒光闪过，香炉应声而落。铜炉坠地的巨响在殿内回荡，炉盖摔开，青灰色的香灰中赫然露出十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陛下明鉴！“程岩单膝跪地，匕首直指满地香灰，“此乃西域迷魂香，燃后令人目眩神迷。若在火药演示时发作...“他故意没有说完，让满朝文武自行想象那可怕的后果。
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程岩看见龙袍袖口下的手指已经攥得发白，指节处泛出青白色。
“将这二人拖出去！“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即刻查封崔氏在京所有宅邸！“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射向程岩，“继续演示！“
四名金瓜武士大步上前，两人架起瘫软的崔明远，另两人按住想要逃跑的王焕之。崔明远的冠冕在挣扎中掉落，花白的头发散乱披散。当他被拖过程岩身边时，突然嘶声喊道：“程岩！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河东...“话未说完，就被武士用布巾堵住了嘴。
程岩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崔明远最后那个眼神，仿佛毒蛇临死前的反扑，但现在，他必须集中精力完成火药演示。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殿外等候的侍从：“取我的青铜弩机来。“
程岩取出特制青铜弩机，弩机表面精美的云纹在晨光下流转。他小心翼翼地填入火药，每一粒粉末都用天平精确称量。当引线点燃刹那，大理寺少卿突然高呼：“陛下小心妖术！“声音中满是刻意的惊恐。
两支箭矢破空而出——涂着腐蚀剂的箭矢在半空炸裂成无数碎片，金属碎片如雨点般散落；而正常箭矢则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洞穿十丈外的靶心，余势未减，深深钉入蟠龙柱，箭尾犹自颤动不已！
程岩趁机展开太极殿站位图，图中详细标注了每个人的位置：“崔侍郎特意安排党羽立于爆炸方位，其心可诛！“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殿内回荡。
皇帝霍然起身，龙靴踏碎案上的琉璃镇纸，碎片四溅：“程岩持节巡边，防疫使遇阻者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