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温蒂的下午茶(一)
又是连续十几天的阴雨天,这座家宅的女主人温蒂(wendy)面对院子坐在靠窗边那张厚重宽大的沙发上,半个身子陷在其中,她两眼望着窗外似有非有的雨雾,手端着嵌有精细金边的维多利亚式茶杯一动不动。一本【AD】杂志搁在铺着绣花台布的茶几上,杂志的上面是一叶手工做的红枫叶书签。身后的落地台灯,透过白色纱灯罩渗出来的橙黄色光晕,把她的轮廓渲染成好几个层次的灰,如同水墨画里的人物一般。她一米六五的个儿,不胖不瘦,郁金香型的短发带点自然卷顺着头发轻轻的挂在耳后,浓密整齐的眉毛少了一些娇媚,但峰棱锐利中有着一份干练和洒脱,稍显分明的骨骼隐埋在宽博的衣绉里,飘然潇洒。
她静静的坐着,似乎与这世界无任何关联似的。温蒂在温哥华做全职妈妈已有三年了,朋友们常说她是full time享受生活,实际上属于她个人的“享受”也许就这为数不多的午后时光。
她的眼光从窗外收回到客厅,在客厅的中央那张宽大的台面上,铺着质地上乘的白色台布。上面摆放着一套嵌有金边的维多利亚式茶具,瓷器白得透着一丝寒光,一盅鲜牛奶,一尊方糖,除此以外,还摆放着一个放有三层果盘的银色架子,上面层盛满苹果沙拉,第二层是草莓蛋糕,最下面一层是三文鱼三明治。她起身走到桌边划一根火柴,点燃红色玻璃杯里的蜡烛,一瞬间,客厅被温馨和浪漫笼罩,烛光摇曳,仿佛就像进到了三十年代上海的某一公馆,又好像是回到了伦敦某咖啡馆里的一段午后时光,不过,这些都不是,这是移居在温哥华,一群有钱有闲的女人们的一个生活片段。她们的移民生活有快乐有悲伤,在某个朋友相聚的下午统统茶浸泡在了茶香里,又随欢笑飘散在了空中。
门铃响了,温蒂起身开门。还没见人影高昂声音就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唉,唉,快点把你家测胎压的表拿来用一下,我怎么觉得我这前胎亏气似的”,说话的是许莉莉,她的声音跟她的个头有点不成比例。“快进屋吧,下着雨测什么胎压呀”,温蒂嘴上劝阻着双脚却迅速地跑到车库,找来落着不少灰的胎压表递给她。许莉莉与其说是接过还不如说是夺过来的,蹲在雨里给她那豪华的兰勃基尼跑车服务着,温蒂站在屋檐下并不想帮忙,正要开口手机铃响了,温蒂转身跑回屋里拿起起手机,来温斯基短而脆的嗓音像连珠炮一般哒哒哒地扫过来:“温蒂,我今天没时间过去喝茶了,我正在老二学校当义工,拜拜。”不等温蒂答话,对方就把电话挂了。只剩下来温斯基那炒豆一般的声音在温蒂的耳边又复刻了一遍,温蒂把话简从耳边挪开看了一眼,也挂上了,还补了一句“OK,拜拜”,最后的这句话声音低得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许莉莉测完胎压,没看出毛病,嘴里嘟喃着:“吓我一跳!”不放心的又回头看了身后两眼才进了屋,先在门厅里转了一圈,做了几个模特姿势,嚷道:“来来来,看看我这新夹克怎么样?”
许莉莉每次来都是把展示衣服作为开场戏。温蒂撇了她一眼:小眼睛小鼻子小嘴个子又不算高的她今天穿了一件兰色齐腰夹克,面料是闪光的,肩上有一个嵌有皮毛的大帽子,夹克下面露出一件有豹纹的长衫,长过了屁股,一条深棕色的皮带挎在胯,深棕色的紧腿裤,一双高至膝盖的浅棕色长靴,手里拿着一个乳白色的LV皮包。
“还是装嫩系列,加上俗到家的LV,没跑出你的套路。”不屑一顾的温蒂怼许莉莉好似也习惯了。
“我本来就嫩,看看你这一身,纯粹的家妇”。你一句我一句,时而相互轻蔑,时而又互相欣赏。
“刚才来温斯基说她有事不过来了。”
“不来更好,我们还清净呢。”莉莉赌气的细细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有你就还想清净,你喝什么?”
说话之间,维纹(velen)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儿到了。她一进屋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熟练的从酒柜上取来一个花瓶,解去包装纸,把花儿插进瓶里,注上半瓶水,又轻轻地的整了一下花和叶子,身子退半步审视着花儿,又做了一个深呼吸。温蒂看着维纹舞蹈般有节奏的一举一动,不由流露出赞赏的微笑。这位叫维纹的女人,跟温蒂是在北京时的老朋友,美得像大众情人,皮肤白暂,婆娑弥漫的大眼睛,富有性感的嘴唇,鼻头稍显钩了些,个头跟温蒂不差上下,只是腿更长脖子更细,看起来要比温蒂高一些,今天是染成麻棕色大波澜的披肩发,穿着六十年代风格的白色梯形无领短呢外衣,高领浅驼色毛衫,撑着她那曾经是芭蕾舞演员的细长脖子,一条宽宽的质感超好的咖啡色裤子,配上一条谈谈的银色细条招牌小丝巾,手包是灰色和驼色拼色的,像时装杂志里的美女,每个细节都一丝不苟,只是缺少水分。
“你还带什么花儿来,是哪个男人送的吧,借花献佛吧”。许莉莉从来不带东西来,对带礼物的人却不放过,一边说还要一边加上手式,端着茶从维纹的左边走到右边调侃着。
“别管是谁送的,至少我们的下午茶不会拒绝这份美丽吧。”维纹的声音慢条斯理,眼睛没从花瓶上离开,手在调整花的角度并不理会许莉莉的刻薄。
“真漂亮,把花儿摆这儿。”温蒂把花儿瓶捧到台面上。花里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香气,让桌前的三位太太产生一种奇妙的幻觉。其实,茶香跟花香是不能揉在一起的。
她们三人边喝着茶边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开了,那不吐不快的架式就像堵塞的水管,一打通便倾泄而出一般。
于颖迟了很久才赶过来,慌慌张张地进门,低着头只顾说:“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
“你怎么啦,有点不对劲?”维纹轻声的问。
于颖今天没仔细打扮,一条牛仔裤,一件套头衫,松松挽起来的头发有点乱。
“没,没什么。”于颖有点吱吱呜鸣。
温蒂赶忙上去,口气比以往温和了许多:“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你老公不是还没回去吗?你怎么不陪着他,这会跑来了?”嘴上一边说眼睛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又招呼着她坐下,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心想:说不定又是两口子吵架了。
“什么事啊,说出来,我们帮你排解排解,千万别憋着啊。”女人总是八卦,爱听别人两口子吵架的事,温蒂也是女人。
“是啊,这儿就算是你在加拿大的娘家人。”维纹也这样说。
“对,跟我们讲讲,我们给你排解排解,一定是你们家老纪在公司里的事不顺心,回家找茬吧。”许莉莉断定的说。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发脾气,没事找事找碴吵架,我不停的叮嘱自己忍一忍,理解理解他,今天竟为卖个木瓜的屁事大吵一架,还把木瓜摔到地上,害的我打扫半天,我这一肚子委屈说不出来。”于颖说着别过脸,看不见她的泪水却能听到抽泣的鼻音。
“我们移民这几年,留在国内的老公们生活概括成一个字——爽,个个还成精了。”
“是啊,我们在这里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们正在跟白衣飘飘的长发妹约会呢。”温蒂插嘴说。
“一人国内,一人国外虽说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应该说是最现实的选择。”于颖说道:
其实,于颖夫妻间的矛盾是由婆媳矛盾引起的,婆媳之间的矛盾却不会因距离而解消,老公这个妈宝男跑了半个地球还跑来替他妈挑媳妇的毛病。
“你们哪位老公肯放下官位,放下生意来温哥华陪着你们,让他们去剪草?打理花园?去接送孩子?去超市买菜、打扫卫生?我们中国的大男人们会在这里疯掉的。”
在海外的大陆人待在一起,丈夫还是叫成老公,妻子叫做老婆,只有跟台湾人或香港人在一起时才会称先生和太太。
“是啊,看看我们周围有多少移民都是这样的状态,就像早7—8年来的台湾移民一样。”
“开始时,大家都在关心一个话题,让你老公一人在国内你放心吗?现在是想累了,谁都不去想了。”
移民太太们,把所有的夫妻问题都推到这地理距离的问题上,但也许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人的方寸之间。
温蒂一脸茫然说:“上次回北京和几个姐妹聊起这话题,她们居然惊讶的看着我说,‘你还在乎你老公是否有其它女人吗?真逗’。我还真没搞明白,我怎么逗了?”
“唉,国内开放到全社会对包二奶,找小蜜都默认的程度,现在婚外生子还有继承权哦,看你这儿认真的劲儿,别人当然觉得逗了。”许莉莉嗤笑道。
“是啊,国内的电视剧里哪个没有二奶,小三,还有那些古装戏,把三妻四妾当成主题拍来拍去,也不嫌烦。”维纹跟着叹了一口气。
“对,对,对,前两天看了一个碟叫《女人心计》,婆婆教儿媳妇如何与老二抢丈夫,你们说说这些东西是不是一定是男人拍的,几百年的糟粕,拿出来拍过来拍过去,无药可救……”温蒂把话题从于颖老公身上拉到电视剧里。不过,内容始终无法脱离二奶两字。
她们怪移民,距离使夫妻之间产生了让“第三者”可趁虚而入的缝隙。
许莉莉又坐不住了,站起来边走边说;“你们记的May吧,她去年回国参加了老公那个银行系统组织的东南亚旅游团,去的都是家属,其中有两个一看就是小三儿,一路上受到众人排挤,晚上其中一个过来找May,想拉她加入她俩反击的阵营,May急了,大声冲她嚷道:我是大奶。”
哈哈哈,几人一阵大笑,笑的肚子都疼了。
几个人聊着、喝着、吃着、吐槽着,一会儿有伤感的表情,一会儿又笑的前仰后,事情真不真,对不对不重要,而这种渲泄对她们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大家东拉西扯,你一言我一语的,时间过得比“钟”还快,看到挂在墙上的时钟指向2:30时,就像交警一样,无声的指挥她们接下去的方向——各自孩子的学校,下午茶结束了,她们的话题却余音未散。几个即闲散又忙碌的女人,拿起包,奔进各自的车里,开向不同的方向,孩子们放学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