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肺病
十一月中旬后的一天,临近中午,薛梅在门诊看完最后一个病号,正准备去食堂吃饭,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听得出是在忍着,说道:“你爸爸病了。”
薛梅急忙问道:“什么病?严重吗?”
妈妈说道:“前些日子咳嗽流鼻涕,有点发热,以为是感冒,就自己买了点药。只好了一天,忽然就严重了,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全身没有力气,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说是得了肺炎。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可是住院这几天总也不见好转,而且越来越喘不动气,戴着氧气罩还憋得慌。你爸人都这个样子了,还不让我告诉你——”
薛梅是呼吸内科大夫,根据妈妈的描述,知道爸爸的病有点严重。已经住院治疗了,不应该这样啊?她问道:“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得上了肺炎?”
妈妈说道:“我哪儿知道啊?”
薛梅说道:“你们住在哪个医院?”
妈妈说道:“同济梨园医院。”
这是武汉治疗此类疾病最好的医院之一了,就医疗水准而言,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薛梅问道:“你自己照顾我爸爸吗?”
妈妈说道:“是啊。家里的店铺暂时关门了。”
薛梅说道:“别光想着省钱了,雇一个陪护吧,你可以多歇息歇息。”
妈妈说道:“饭菜都是在医院餐厅点好送到病房,没多少事。”她又呜咽,说道:“只是你爸爸这病,不仅不见好,倒像是越来越重。”
薛梅说道:“一会儿我回科里问问,看能不能请几天假回趟家。妈妈,你也多保重,注意自己的身体,我会随时打电话给你。”
下午上班前,薛梅去科里请假。徐思主任说道:“华中科技大同济医院呼吸内科的钱济民主任我认识,我们在参加全国呼吸系统疾病医疗研讨会时住在一个房间。他出身中医世家,却学了西医。当时我还打趣他一辈子富不起来,‘钱’都‘济民’了嘛。”徐思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他称赞道:“一个中西医结合得非常棒的专家。我和他一直有联系,就一些疑难杂症或学术问题进行探讨。这样吧,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过问一下你父亲的病情。同时把CT影像传给我们看看,然后根据情况再决定你回不回家,好不好?”
薛梅知道徐思主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是科里实在太忙,所以这样说。不过这样处理也不错,一是爸爸那里会得到最好的专家医治;二是CT影像传递能节省不少时间,让自己能够提前了解一下爸爸的病情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下午薛梅不坐诊,在病房治疗病号。刚巡完房不久,徐思主任将她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指着电脑上的CT影像说道:“你看,左右肺叶纹理增粗,多处斑片状高密度阴影,结合病人症状,情况比较严重。”他见薛梅沉默不语,知道她担心,说道:“不过,钱主任说会关注你的父亲,亲自制定治疗方案。”
薛梅明白他的意思,即刻表态说:“我先不请假,等一段时间再说。”
徐思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我会随时和钱主任联系,了解你父亲的治疗情况。”
薛梅想:还能怎么样?钱济民主任已经亲自介入对爸爸的治疗,自己即便回去也不过是一个硕士级别的专业护理。虽然不熟悉,她还真不敢置疑钱济民主任的医疗水平。她明白,作为一名救治医生,盲目自信会害死人。
秦厄下班回家,惊讶地看到妻子薛梅已经回来了,这种情况很少发生。薛梅随即将爸爸生病的事告诉了他。秦厄一面换衣服,一面问道:“什么病?很严重吗?”
薛梅说道:“肺炎,挺重的。”
秦厄说道:“你要不要请假回家看看?”
薛梅说道:“请假了,被科里徐主任委婉地拒绝了。不过,”
秦厄说道:“不过什么?你亲爸爸,已经病重了,你们科主任怎么好意思?”
薛梅说道:“我爸在同济梨园医院。徐主任和他们的科主任很熟,已经请他治疗我爸的病了。”她说:“我回去也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顶多帮妈妈照料一下。徐主任会随时和梨园医院联系,将爸爸的情况告诉我,万一病情没有好转再回去也不迟。”
薛梅每天数次给妈妈打手机询问爸爸的病情,在焦灼担忧的心情中渡过了几日,一周后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先是妈妈来电话,说爸爸摘掉氧气罩也能顺畅地呼吸了,能下地走动,饭量也增加了不少。然后是科主任徐思在电话中给她报了一串指标数据,表明她父亲的病情已经好转,甚至断定三五天内就会出院。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本来按照传统的西医治疗,好不了这么快,也不会获得这样的治疗效果。钱济民主任结合中医,养治并举,六天时间三调药方,他用心了。”
薛梅急忙说道:“回到武汉,一定拜访,当面致谢。”
徐思说道:“当面道谢用不着,你安心工作就好。”
薛梅只好在电话里“嗯、嗯”地答应着。
薛梅觉得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不必每天怀着忧虑的心情去上班。放下电话,看一眼墙上的钟表万年历,确定一下日期。难得能周六周日连续休息两天。她想:该不会是徐思主任因为没有批假,为了补偿,特意没有给自己周六排班吧?这样想着,就动了安排明日活动的心思:和秦厄去哪里游玩一次?再一起找个雅致的地方吃顿饭。大学里有“理科生不懂得浪漫”的说法。对这句话薛梅持半认可的态度,她觉得应该改成“理科生不懂得主动浪漫”。那时没有过恋爱经历的她想:如果有个家伙制造浪漫,看我晓不晓得享受?
晚饭时,薛梅和秦厄商量明天到哪里游玩,选了几个地方都不太满意。薛梅说道:“你知道我明天最想干什么吗?”
秦厄问道:“什么?”
薛梅说道:“在宽阔的湖面上划船,微风习习,波光粼粼,像大学时在东湖那样。”
秦厄说道:“现在这个想法有点奢侈。”
薛梅说道:“这就是成年后的代价吗?以后再有了孩子怎么办?真怀念学生时代:夏天往北走,冬天去南方,春秋两季到青海XZ——嘻,说漏了,春秋没有假期,所以没有去过青海XZ。嘻嘻。”
客厅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薛梅过去拿起看屏,是妈妈,接起说道:“喂,妈妈。”
妈妈的声音有点急,说道:“你爸爸倔强着要明天出院。他惦记着家里的店铺呢,还嫌病房里费用贵,要回家自己养病。”
薛梅一听也急了,说道:“你把手机给我爸。”
妈妈说道:“我在病房廊道上呢。你直接打给你爸吧,不然他会跟我急。”
薛梅关闭通话键,回到餐桌旁,咕囔道:“还要不要命了?”
秦厄问道:“怎么了?”
薛梅说道:“我爸爸想明天出院。真是要钱不要命!”
秦厄问道:“怎么又和钱牵扯上了?”
薛梅没好气地说道:“嫌他的店铺歇业,嫌医院的费用贵。”
秦厄说道:“老观念,老意识,老思维,合起来就是一个老古董。”
薛梅瞪瞪眼说道:“你敢这样说我爸?!”她一面说着,拨通了爸爸的手机。好一会儿,爸爸才接起,还没说话,薛梅就把怒气撒了过去,说道:“你要出院?”
爸爸似乎愣了愣,声音虚弱,说道:“是啊,怎么了?”
薛梅爆发了,说道:“你还想不想让我安心工作?我是呼吸类疾病专科大夫,对你现在的病情状况十分清楚,根本不符合出院条件,需要进一步稳定治疗。你要是还想出院,我立马请假回去看着你,直到你完全好利落了。”她“哼”了一声,不等爸爸回答,直接把电话挂掉,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秦厄在一旁嘻笑着说道:“一看就是个从小被宠惯坏的女儿,竟敢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的父亲说话。”
薛梅又瞪起了眼,说道:“谁是被宠坏的女儿?”
秦厄依旧嬉皮笑脸,说道:“你在医院对待病人也是这种态度吗?”
“嗯?”薛梅愣了愣,想想秦厄的话,自语道:“还真没有过。”
妈妈又打来电话,告诉薛梅:“你爸爸不出院了,说听从大夫的安排。”顿了顿,说道:“你夏伯昨天去世了。”
薛梅因为爸爸不再坚持出院心绪安慰下来。她问道:“夏伯?哪个夏伯?”
妈妈说道:“就是咱家店铺后街上做烤鱼的夏伯。”
薛梅随即想了起来。夏伯是个粗短白发的胖老头,乐呵呵一副笑模样,大爸爸十几岁,说来七十多了。他的“夏记烤鱼”也是老字号,生意已经传给儿子,现在每日去店里只是长长眼帮个闲手。他酷爱下棋,平日闲时,一看到妈妈到店铺帮忙照应,就会拽着爸爸对上几局。两人水平半斤八两,倒也其乐融融。薛梅是医生,见惯生死,知道夏伯,但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她随口问道:“什么原因去世的?”
妈妈说道:“肺炎啊。所以你爸爸没治利落就要出院我才着急。”
薛梅愣了愣,说道:“肺炎?和我爸一样?”
妈妈说道:“都是肺炎,那还不一样?”
肺炎因为感染渠道及病原体不同,造成发病原因各相迥异,种类多了去了。薛梅不能和妈妈解释这个。她问道:“夏伯也住在‘梨园医院’?”
妈妈说道:“他家后来搬到江汉区,不知去了哪个医院?”
薛梅“噢”了一声。毕竟关系疏远,也就没再上心。继续和妈妈聊了几句,就挂了手机。秦厄已经吃完饭去看电视了。薛梅说道:“还没定下明天去哪里游玩呢。”
秦厄说道:“你还有心情啊?”
薛梅舒一口气,带点小兴奋,说道:“好不容易多歇一天,真正的休大礼拜啊!”
秦厄打趣说道:“不考虑回武汉看着你爸了?”
“你,”薛梅拿起筷子正要继续吃饭,过去愠怒地在秦厄的脑袋上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