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污浊之息
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像砂纸在磨。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甘玄体内勉强被“焊”住的裂口。
苏岩的手臂是唯一的支点,那股霸道、炽热、不讲道理的气息死死压着他翻腾的剧痛和虚弱。
像无形的液压钳,强行固定着濒临散架的零件。痛被压成了闷钝的灼烧,但那“外力”的蛮横感也清晰刺骨。
‘神将之力…够硬,但是糙。’君翊笙的声音在识海响起,冰冷,直接,‘吊着命,够了。’
甘玄连腹诽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在意识边缘挣扎着运转《太虚凝神诀》篇。精神世界一片狼藉,每一次意念凝聚都带来灵魂的抽痛。
王鑫架着他另一边,手还在抖,眼神从恐惧变成了敬畏混杂担忧,神经质地扫视着浓稠的黑暗。
“快…快到了!”
苏岩喘着粗气,汗水滑落。他扛着甘玄大半体重,血脉中的气息更加灼热霸道,像无形的火焰在甘玄体内奔涌,驱散骨髓渗出的阴寒。这感觉,像被塞进一个持续运转的熔炉。
“操…”王鑫被绊了个趔趄,三人一晃。
这一下,撞在甘玄胸腹要害。喉头涌上铁锈味,他死咬牙关,脸憋得发紫,但撕心裂肺的咳嗽再也压不住,在死寂的夜里炸开。
“甘玄!”苏岩声音变调,死死稳住他,“喘气!”
就在甘玄咳得天旋地转的瞬间,他那被榨干又被强行撑开的天衍灵觉,捕捉到一丝源自自身的异样。
艰难运转《混元一气引》时,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气流被牵引,试图渗入他破败的身体。
但这气流…不对劲!
稀薄、混浊、带着黏腻的“脏”感。像被废料和淤泥污染的水源。
更让他灵魂颤栗的是,这污浊“气”中,夹杂着点点微小的、闪烁灰黑色不祥光晕的…“碎屑”!
这些“碎屑”微小如尘,却透着死寂、怨恨、不甘、暴戾的冰冷气息。像是某种庞然大物腐烂后飘散的渣滓?
‘…咳咳…这…什么?’甘玄在咳喘间隙艰难发问。
君翊笙的意念沉默一瞬,冰冷的意识流掠过一丝复杂涟漪,旋即被漠然覆盖。
‘看到了?’声音冷得像手术刀,‘这就是你们这个时代的‘气’。污浊,死气沉沉,里面还混着…灵神破碎神念的残渣。’
轰!
即使重伤,这信息也像炸弹在甘玄识海引爆!灵神破碎神念的残渣?!混在灵气里?!
君翊笙的声音毫无波澜:
‘天地初开,灵神用秩序法则,构建阴阳,梳理地脉,调和清浊。他的神念,是纯净灵气的源头,也是压制阴邪的基石。他神躯崩解,碎片散落天地,这些碎片就是维持凡界秩序的最后支柱。’
甘玄一边忍受剧痛和污浊气息的强烈不适,一边艰难消化这颠覆性真相。
‘…我找了他千年,收集这些碎片。’君翊笙的语气冷硬,带着偏执,‘每拿走一块碎片,凡界就塌陷一角。失去支撑的地方,阴阳失衡,法则紊乱。清气下沉,浊气上涌。那些被秩序压了几千年的东西——古战场的怨气,乱葬岗的阴煞,人心深处最脏的念头…就都像烂泥塘开了口子,冒出来了。’
随着君翊笙的话语,几幅带着浓重历史尘埃感的破碎画面,撞入甘玄模糊的意识:
泰山之巅,封禅大典。帝王玄衣冕服,祭告天地。一股无形却令天地凝滞的恐怖意志降临,精准攫取祭坛核心虚空处一道无形的“碎片”!碎片离体的刹那,祥云骤散,一股带着血腥铁锈味的阴冷气息自地底弥漫,渗入骨髓。帝王手中的玉圭,微不可查地一抖…
黄河古渡,浊浪滔天。镇压水患的古祭坛旁,魔神意志如无形之手,抽走维系水脉安澜的“碎片”。碎片消失瞬间,奔腾的河水猛地狂暴污浊,裹挟黑泥秽物,发出鬼哭咆哮,冲垮古堤…
荒凉古战场,白骨森森。魔神意志穿透怨煞,挖出地底散发微光的“碎片”。碎片消失瞬间,积攒数百年的杀伐怨气如凶兽脱困,轰然爆发!无数扭曲怨灵尖啸凝聚,死寂之地化鬼域…
‘…碎片被取走的地方,就是神念空洞。’君翊笙的声音拉回现实,‘空洞不会自愈,只会被这个世界滋生的秽物填满。空洞越多,天地间的污浊死气就越盛,你们能吸到的‘灵气’就越稀薄,越脏。’
他的意念扫过甘玄体内那点可怜巴巴的残破功法:
‘你感觉到的,这稀薄肮脏、混着怨念残渣的东西,就是末法时代的真相。不是天地枯竭,是根基被我抽了,烂疮流脓。那些怨灵邪祟,不是谁召唤的,是天地失衡后,那些压了几千年的脏东西找到了窟窿,自己钻出来了。要么依附点因果孽债,比如李香君那条线,要么自己瞎凝聚。’
甘玄心头冰凉。源头竟在自己灵魂里这个租客!
‘昨晚的骷髅,演武场的怨气…’
‘都是空洞里溢出来的脏东西,借着古战场的杀伐气,或者借着点孽债因果显形。’君翊笙的回答冰冷直接,‘空洞不堵上,这些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凶。直到…这里彻底变成垃圾场。’
绝望感像铅水灌满胸腔。甘玄仿佛站在崩塌蚁穴的中心。
就在这时,君翊笙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或者说…回到舒适区的掌控感?
‘你的天衍圣体底子还在,太阴法力也算个引子…这些污浊气里的阴邪死气、怨念残渣…对别人是毒药,对我…是同源的水,是燃料!’
甘玄猛地一凛!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并非一片死寂。虽然经脉千疮百孔,但一股庞大、精纯却带着阴冷本源气息的力量,正如同暗流般在他破碎的丹田和经脉中自发流转、修补!这股力量,正是吞噬李香君那核心怨灵后转化的精纯法力!它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修复着最严重的损伤,成为他重伤之下仍未彻底崩溃、甚至能缓慢恢复的内在根基!
‘灵神碎片维持秩序,镇压阴邪。而我…’君翊笙的声音带上了属于“魔神”本源的漠然,‘万般阴气、鬼气、死气、怨气…诸天万界,所有阴暗、死亡、腐朽之力的源头…都归于我!这个世界因为他碎片没了而滋生的污秽,对我而言,不过是飘在外面的灰尘!’
甘玄清晰地感觉到,识海深处那片冰冷区域,如同一个沉寂万年的黑洞,骤然产生了一丝微弱却无比贪婪的“吸力”!
穿透他的身体,精准锁定外界污浊气息中最纯粹的不甘、怨恨、暴戾、死亡等负面能量本质!那些灰黑色“碎屑”,在君翊笙感知里如同导航灯!
‘你吞了李香君的核心怨力,转化精纯,修复自身,算是有了一点底子。’
君翊笙的声音带着命令和赤裸裸的诱惑,‘想更快恢复,就放松点…让我引动这些污浊气,用我的本源,把里面的阴邪死气、怨念残渣炼干净!炼出来的纯粹元力,加上你体内那股力量,能让你以十倍速度复原!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快速恢复力量、应付后面麻烦的路!’
炼化外部污浊气里的阴邪怨念?用魔神本源?转化为纯粹能量,配合体内李香君转化的精纯阴气,加速恢复?!
这提议像裹着蜜糖的砒霜!甘玄的心脏狂跳。与魔神交易?找死!但…这确实是重伤之下,在这污浊末世里快速恢复的唯一捷径!体内那股源自李香君的阴气法力,正实实在在修复着他,让他对这“捷径”有了一丝病态的信任基础!
“甘玄!醒醒!校医院到了!”
苏岩带着哭腔的嘶吼和王鑫的“撑住啊兄弟!”将甘玄几乎沉沦的意识猛地拽回。
刺眼的白光穿透眼皮。消毒水混合着苏岩身上霸道神将气息的味道刺鼻涌入。
甘玄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急诊室惨白的墙壁和苏岩、王鑫写满恐慌的脸。
他被七手八脚抬上移动病床。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和医生沉稳的询问声逼近。
身体的剧痛在体内那股阴气法力流转下似乎稍有缓解,灵魂依旧疲惫如山。
但识海深处,那冰冷的黑洞,那股贪婪的吸力,正清晰地指向病房外弥漫的污浊之息。
“姓名?甘玄?哪个系的?怎么回事?”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中年男医生快步过来,沉稳地检查瞳孔脉搏。他身后跟着一个推着药品车的年轻护士。
就在医生俯身检查的瞬间,急诊室门口传来骚动和叫骂。
“妈的!轻点!”
“医生!快看看!这小子下黑手!”
“放屁!是你们先抢东西打人!”
四五个鼻青脸肿、浑身酒气的体育生,骂骂咧咧地押着一个瘦高个、脸色惨白、校服裤子沾满油污脚印的男生冲了进来——正是侯小四!他头发凌乱,嘴角破了,一只眼睛肿着,眼神惊恐又带着被逼急的凶狠。
“都别吵!这里是急诊室!”一个清脆威严的女声响起。
推着药品车的年轻护士快步上前,挡在混乱人群和病床间。
她身材高挑,眉眼清秀精致,戴着口罩护士帽,一双清澈眼睛因混乱而微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感?
甘玄的天衍灵觉本就敏感,此刻护士一出现,他灵魂深处猛地一悸!
那护士身上…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与演武场被镇压怨气同源又带生机的“线”!李香君转世身?!
侯小四被体育生推搡着,一个趔趄,正好被护士伸手扶住胳膊。
“站稳点。”护士声音平静,职业性安抚。
她的手接触到侯小四胳膊的刹那——
嗡!
侯小四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灵魂!他霍然抬头,那双因惊恐愤怒而充血的双眼,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了护士的眼睛!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侯小四的瞳孔骤然收缩又扩散!无数破碎的画面——秦淮河畔的旖旎灯火、琵琶弦音、撕心裂肺的背叛痛苦与绝望——如同失控的洪流,狂暴地冲进他脑海!
“香…香…君?”一个破碎的、梦呓般的颤抖音节,从他染血的嘴唇里挤出。他看着护士的眼神,瞬间充满了跨越生死的狂喜、悲伤、愧疚和失而复得的茫然!
但这状态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剧烈的头痛和记忆碎片的混乱冲击让他眼神迅速涣散,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晃了一下,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君…对…不起…”
那护士——李湘湘——明显愣住了。扶着侯小四胳膊的手松开了些,清澈眼中满是错愕。
“同学?你认错人了吧?我是护士李湘湘。”声音温和却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她对这男生眼中突然爆发又迅速消散的复杂情绪感到莫名其妙和一丝不安。
“妈的!装什么疯!”
旁边的体育生大怒,一把将神情恍惚、站立不稳的侯小四狠狠拽回来,推倒在地,“想碰瓷还是占便宜?!”
侯小四摔倒在地,眼神空洞茫然,似乎还没从刚才那短暂而剧烈的冲击中完全回神,只是下意识地捂着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几个破碎的音节。
李湘湘皱着眉退后一步,眼中警惕加深。她转向医生:“王医生,这位同学好像…精神受了刺激,需要处理一下。”
甘玄躺在病床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天衍灵觉清晰地捕捉到,在侯小四喊出“香君”的瞬间,李湘湘身上那条微弱的“线”猛地剧烈波动了一下!
而更深处,演武场废墟方向,那被君翊笙强行镇压下去的怨气,似乎也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充满冰冷恶意的…共鸣!
麻烦的引线,并未掐灭!新的因果孽债,正在眼前悄然续接!
李香君那滔天的怨恨,真的会因转世而消散吗?甘玄的心沉入谷底。
身体的剧痛在体内阴气法力流转下持续缓解,但灵魂的疲惫和眼前的危机感更重。苏岩身上传来的霸道炽热,王鑫紧张的目光,灵魂深处魔神冰冷贪婪的吸力,眼前这场宿命般的混乱擦肩…
前路,杀机暗藏。
当务之急,是活下来,恢复力量!
甘玄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望着惨白的天花板,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自己鲜血的铁锈味。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挣扎与一丝被逼到悬崖边的狠戾。
是依靠体内李香君转化的阴气缓慢恢复,在污浊中等死?还是…抓住那深渊递过来的、能十倍加速恢复的淬毒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