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尘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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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烽火惊夜

夜风卷着草木的微腥和未散的凉意,扑在三人脸上。路灯昏黄,将影子揉长了又挤短,在寂静的小径上拖曳。

甘玄脚步沉稳,体内那方墨玉般的筑基气海温润流转,太初源力滋养着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新生的力量感。

然而,王松柏那双烦躁阴郁的眼睛,下午手腕上残留的、被自己轻易引开的触感,却像两根冰冷的针,扎在心头。那位“醉里挑灯看剑”的悲情飞将军,转世之身怎会困锁于如此格格不入的阴郁里?

“玄哥,真没事了?那‘守护意志’…透支生命力听着怪悬乎的。”王鑫紧挨着他走,脸上崇拜未褪,又添了忧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衣服下的剑柄轮廓。

“真没事,”甘玄声音刻意带上点沙哑的疲惫,像绷紧的弦松了一扣,“就是身子像被抽空,得好好养几天。”他目光转向王鑫按着胸口的手,“倒是你,鑫哥,那剑柄…昨晚之后,有觉出什么不同没?或者你自己…哪儿不对劲?比如眼前晃过什么,或者身上冷不丁发热发凉?”

王鑫拧着眉,努力在记忆里扒拉:“特别的感觉…好像真没有。就是带着它,心里头踏实点。发热发凉也没…就是偶尔吧,觉得它…嗯…特别‘沉’?不是手上掂量的沉,是那种…搁在心里头,跟块吸铁石似的,存在感忒强。”他比划着,词儿有点笨拙。

苏岩一直没吭声,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甘玄脸上扫。疑虑像水底的暗草,没因那番解释就拔干净。

医务室里生死一线的逆转,濒死到生龙活虎的突兀,还有避开王松柏那一下的举重若轻…这些玩意儿,光靠一句“透支生命的本能反应”可糊弄不过去。尤其是甘玄此刻的眼神,那层刻意伪装的疲惫底下,藏着股沉静和洞察,和从前判若两人。

“甘玄,”苏岩开了口,声音沉甸甸的,“透支生命力不是闹着玩的。明儿…我陪你上市里大医院,彻彻底底查一遍?钱的事你别操心。”话里是实打实的关心,也藏着不动声色的试探。

甘玄心里一暖,随即摇头:“真不用,岩哥。我这情况…邪门,普通医院的门道摸不着边儿。信我,静养几天准好。”他话锋一转,把话题岔开,“倒是王松柏那小子…你们没觉着他今天邪性?以前是傲,可没这么…浑身长刺似的,看谁都不顺眼。”

“邪性!”苏岩眉头锁得更紧,“篮球队的活招牌,以前多敞亮个人?就这半个月,跟换了瓤似的,训练走神,点火就着。下午对侯小四那德性,简直…不是他了。”

“可不嘛!”王鑫立刻接茬,“听他们队里人嘀咕,说他最近老自个儿发呆,训练也懒洋洋的,问他也不说,就闷着。今儿撞了侯小四,明明是他自个儿魂儿不在,倒嫌人家哭丧…啧啧,真不像他。”

他凑近些,压低嗓子,带着点窥探秘辛的兴奋劲儿,“玄哥,你说…他该不会也撞上那‘东西’了吧?或者…被啥玩意儿缠上了?就…就昨晚上那种?”

王鑫这无心的一句,却像道惨白的闪电,猛地劈进甘玄脑海!撞邪?被缠?辛弃疾转世身!那腔子里压着的冲天豪情与难平的悲愤怨气!

这末法之世,污浊的空气里飘着神念残渣和腌臜情绪…王松柏体内沉睡的、属于辛弃疾的那份磅礴怨气,会不会正被这些污浊引动、侵蚀,甚至…唤醒?

那份驱不散的烦躁阴郁,莫不就是前世怨气与今生意识撕扯、又被污浊污染后,扭曲出的脓疮?

这念头一起,甘玄后脊梁像爬过一溜冰蛇。一个被怨气污染、躁动难安的辛弃疾转世身…真要炸了,那破坏力…他下午只是烦躁推搡,下回呢?要是那把属于“武圣”的火,真叫怨气点着了呢?

“瞎琢磨啥。”

甘玄压下心头的惊涛,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平平,“兴许家里头烦心事憋的。走,到了。”

三人穿过宿舍楼前空旷的水泥地,走向那栋墙皮斑驳的旧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陈年灰尘的气息。爬上三楼,走廊尽头那扇门就是他们的窝。

刚走到寝室门口,甘玄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筑基期的灵觉如同最精密的蛛网骤然张开,远超常人的感知瞬间捕捉到一丝异样!

源头不在自己寝室,而在…走廊尽头的公共盥洗室!

一股微弱得几乎消散,却带着股子透骨阴寒怨念的气息,如同毒蛇吐出的冰冷信子,正从那盥洗室虚掩的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这气息藏得太深,若非他已筑基,灵觉蜕变,根本无从察觉!

同时,一段破碎、压抑、裹着无尽委屈和恐惧的抽噎声,断断续续地钻进他耳朵里!

是侯小四!

“咋了?”苏岩察觉到甘玄的停顿,低声问。

甘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盥洗室方向,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用气声挤出几个字:“盥洗室…有脏东西。侯小四在里头哭…不对劲。”

王鑫瞬间汗毛倒竖,一把攥紧了胸口的剑柄,手心湿漉漉的。

苏岩眼神骤然凝聚,体内沉寂的神将气息似乎被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冷一激,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悸动,像沉睡巨兽眼皮下的眼珠动了一下。

甘玄没有立刻冲进去。他悄然引动一丝太初源力,并非攻击,而是化作最精微的探针,将天衍灵觉催发到极致,小心翼翼地穿透门缝,向内“看”去。

灵觉视野中,侯小四蜷在洗手台角落的阴影里,抖得像寒风里的枯叶,双手死命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往外涌。他身上的恐惧和委屈浓得几乎凝成黑灰色的雾,缠在周身。这不是污浊,是纯粹情绪的外泄。

那股阴冷怨念的源头…

甘玄“看”清了!一团稀薄得近乎透明、边缘不断溃散的灰影!它像件湿透了的、无形的破旧寿衣,紧紧贴在侯小四后背上!由怨念构成的、细长的“手臂”正试图环抱侯小四颤抖的身体!

灰影没有脸,只有两个不断滴落阴寒气息的空洞“眼窝”,正对着侯小四的后颈,似乎在贪婪地吮吸着什么!它散发的气息,带着溺毙般的绝望和一种冰冷的、寄生虫似的依附感!

不是李香君那种有核心怨力的厉鬼!这玩意儿弱得可怜,像一缕因强烈执念、虚弱到即将消散,只能依附在极度恐惧悲伤的活人身上,靠吸食负面情绪苟延残喘的…水鬼残念!

然而,它依附的是侯小四!一个本就胆小如鼠、情绪极易崩溃的少年!这种依附,像往滚油里泼水,成倍地炸开侯小四的恐惧悲伤,形成死循环——侯小四越怕,散发的负面情绪越浓,水鬼残念吸得越欢,依附越紧,带给侯小四的冰冷窒息感就越重!

更让甘玄心头一沉的是:在这水鬼残念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核心深处,他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稀薄、若有若无、却又透着点熟悉的怨力波动!那感觉…竟与昨夜李香君的核心怨力,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源气息!

仿佛这缕可怜的水鬼残念,曾经也被那秦淮河畔滔天的怨念无意中浸染过,如同清水里滴入了一滴墨汁。

君翊笙此刻在他脑海里却传出了一个想法“你自己试试。”

此刻,甘玄清晰地感知到,这一丝同源怨力,如同风中残烛,失去了主心骨,李香君核心怨力已被他炼化吸收,正处在一种无根飘萍、加速消散的状态。

它非但不能滋养这水鬼残念,反而因其自身的崩解,加速了残念的溃散!这缕依附,更像是一种最后的、绝望的挣扎!

“是个…快散架的‘东西’,贴在侯小四背上,吸他的…怕和伤心。”

甘玄用气声,把“看”到的景象精简告知苏岩和王鑫。

王鑫脸唰地白了,牙齿磕碰:“鬼…鬼上身?!玄哥!咋整?用…用我的剑柄?”他死命攥着剑柄,像攥着最后一根稻草。

苏岩眼神凌厉,浑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体内那丝神将气息的悸动明显了些,但仍似被厚茧重重包裹。

他压着嗓子:“咋弄?硬来会不会伤着侯小四?”

甘玄心念电转。这水鬼残念本就虚弱不堪,又失了那点同源怨力的微弱维系,已是强弩之末。以他筑基之力,弹指可灭。

难点只在它和侯小四的精神状态粘得太紧,强行驱散怕伤了他本就脆弱的心神。而且…这正是一个彻底净化李香君遗留影响的契机!

“鑫哥,剑柄先留着压箱底。岩哥,你盯着,万一这玩意儿狗急跳墙想跑或者扑人,你拦住它去路,别让它钻墙跑了,也别让它冲侯小四脸上去。”

甘玄语速飞快,“我来。这次…送它一程,也帮侯小四解个结。”

他深吸一口气,引动丹田气海中那墨玉般深邃的太初源力。这一次,目标清晰——净化与安抚。

源力被他分出极其精纯温和的一缕,混合着天衍灵觉特有的包容与洞察,如同最轻柔的月华,无声无息地穿过门缝,精准地笼罩向蜷缩的侯小四,以及他背上那团行将溃散的灰影。

力量首先温柔地包裹住侯小四。甘玄的意念如同暖流,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渗透过去:`别怕…都过去了…你很安全…放松…`这不是语言,是直达心绪的熨帖。同时,源力也在悄然净化着侯小四周身那浓烈的、因恐惧委屈而生的黑灰色情绪雾气——其中混杂着李香君怨力碎片污染的最后一点残留。

侯小四剧烈的颤抖,在这股温暖、包容的力量抚慰和净化下,奇迹般地开始平复。捂着脸的手指微微松开,哭泣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仿佛压在胸口的巨石被挪开了一道缝。更奇妙的是,随着那最后一丝同源怨力的消散净化,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轻松和解脱感,悄然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咔哒”一声松开了。

几乎在侯小四情绪稍缓、净化完成的瞬间,那依附在他背上的灰影猛地剧烈抽搐!

它赖以为生的“养分”骤然断绝,同源的维系彻底崩解,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口生气。它无声地、徒劳地尖啸着,空洞的“眼窝”怨毒地转向甘玄灵觉的方向,却连一丝像样的怨念冲击都发不出了,只剩下纯粹的、即将湮灭的混乱。

甘玄眼神平静无波。

意念一动,笼罩在灰影上的那部分太初源力性质瞬间转变!不再是温和的抚慰,而是化作一张坚韧而冰冷的无形之网,带着净化的白光,猛地向内一收!

“噗…”

如同烛火被风吹灭。

那稀薄的灰影连挣扎都来不及,在精纯的源力净化下,如同投入烈阳的残雪,瞬间消融、溃散,化为点点最原始的、纯净的灵光粒子,无声地湮灭在空气中。再无一丝怨念残留。

盥洗室内,侯小四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但眼中的恐惧和绝望已经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清明。

背上那股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冰冷沉重感彻底消失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伴随着心底那莫名的解脱感,涌遍全身。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仿佛那里少了点什么沉重的东西,又多了点说不清的…空落落的期待?这感觉来得莫名,却让他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下来。

与此同时,在灯火通明的校医院值班室里。

正低头整理器械的护士李湘湘,动作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口,一阵突如其来的悸动让她微微蹙眉。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胸口,指尖有些凉。奇怪…刚才那一瞬间,心头像是卸下了一道她从未察觉的、极细微的枷锁,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和一丝同样细微的、仿佛等待了很久的释然交织着漫过心田。她茫然地抬起头,望向窗外男生宿舍楼的方向,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清。

她摇摇头,把这莫名的情绪归结为夜班的疲惫,低头继续工作,只是指尖残留的那丝凉意和心头的异样感,久久不散。

甘玄收回灵觉和源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精细操控源力净化安抚,对心神的消耗着实不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这缕残念的彻底净化,李香君遗留在这片校园的最后一丝怨力纠缠,也烟消云散了。

“妥了?”

苏岩低声问,他只觉盥洗室内那股阴冷骤然消失,侯小四的哭声也停了。

“嗯,干净了。”甘玄点头,推开了盥洗室的门。

灯光下,侯小四瘫坐在墙角,看到进来的三人,尤其是甘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惶,随即又变成一种依赖和说不清的感激。“甘…甘玄?苏岩?王鑫?你们…”

“感觉咋样?”甘玄走过去,伸出手。

侯小四犹豫了一下,抓住甘玄的手,被他拉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轻松和一丝残留的茫然:“好…好奇怪,刚才背上又冷又重,像压了座山,喘不过气,就想哭…现在…好像…好像都轻快了?”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心口,那点空落落的期待感还在。

“吓狠了,魇着了。回去蒙头睡一觉,明儿就好了。”甘玄语气平淡,没有解释。

目光扫过侯小四的后背和周身,确认再无一丝阴冷和不妥。

他与李香君的因果线,随着最后的净化,已悄然了断。那份心底的空落和期待,或许就是命运留给这转世之身的一点微妙念想。

王鑫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我的娘咧!没事就好!走走走,回屋睡觉压惊!”

四人走出盥洗室。甘玄回头瞥了一眼空荡的水槽和光洁的镜子,镜面映着他沉静却愈发深邃的眼眸。

这只是暗涌中微不足道的一缕涟漪。

一个消散的水鬼残念,一丝被彻底净化的同源怨力…它们如同污浊河流上破灭的泡沫,昭示着水下的阴影正被逐渐廓清。

辛弃疾的躁动…这才是迫在眉睫的烽烟。

回到寝室,躺下。甘玄闭上眼,内视丹田。墨玉源海缓缓旋动,稳固而内蕴磅礴。

他开始尝试主动运转《太初烬尘引》,不再是魔神意志的霸道驱动,而是他自己的理解与掌控。

丝丝缕缕的污浊之息被引动,从窗外渗入,在功法的熔炉中炼化为精纯源力,补充着消耗。速度慢了些,却多了份如臂使指的踏实。

王鑫很快打起小呼噜,手还下意识地护着胸口的剑柄。

苏岩睁眼望着天花板上的霉点,显然还在咀嚼今晚的离奇,体内那股蛰伏的神将气息,随着他的思绪起伏,微微波动。

夜,更深了。

就在甘玄心神沉入那玄妙的半睡半醒之境时——

“轰!!!”

一声沉闷如巨锤夯击墙壁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宿舍楼另一侧、隔着几间房的位置猛然炸开!紧接着,是玻璃窗被某种狂暴力量瞬间震成齑粉的、令人牙酸的爆裂声!

“哗啦啦——!!!”

无数玻璃碎片如同死亡的冰雹,疯狂倾泻而下,砸在楼下地面和车棚顶上,连绵不绝的脆响撕碎了夜的死寂!

整栋宿舍楼瞬间炸了锅!灯光噼里啪啦亮起,惊恐的咒骂、尖叫、询问声浪般涌出!

“我操!炸了?!”

“地震啦?!!”

“哪个王八蛋作死呢?!”

甘玄、苏岩、王鑫触电般从床上弹起!

甘玄的灵觉在巨响爆发的刹那就如怒潮般汹涌扑出,瞬间锁定了源头!

那位置…正是校篮球队队员扎堆住的片区!而其中一股如同火山喷发、充满了狂暴、混乱、压抑到极致终于炸裂的怨怒气息,裹挟着金戈铁马的煞气与壮志难酬的冲天悲愤,如同黑夜中点燃的烽燧狼烟,狠狠撞进甘玄的感知!

这气息…他今天下午才亲身领教过!

王松柏!

辛弃疾的转世身…他那份被污浊引动、被阴郁苦苦压制的冲天怨气,终于…失控了!这绝非普通的打架斗殴!

这是前世武圣之力在今世被扭曲点燃的第一次狂暴宣泄!

“是王松柏那边!”

苏岩脸色铁青,瞬间想到下午的冲突和那张阴郁的脸。

“我的老天爷!他…他把楼拆了?!”

王鑫吓得声音都劈了叉。

甘玄眼神瞬间冷冽如寒潭深渊,翻身下床。体内墨玉气海源力奔涌,筑基期的力量不再掩饰,沉稳如山岳的气势无声笼罩全身。

“走!”

更大的风暴,已然降临。刚刚握有落子力量的他,已被推到了这失控“武圣”掀起的惊涛骇浪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