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烟蔽追兵，火羽暖冻疮
冰冷刺骨的滑行带来的麻木感还未散去，更深的寒意便从臀部以下汹涌反扑，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扎进骨髓，又顺着血脉向上蔓延。毓秀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丢弃在冰窖里的破布，每一次被阿箩拖拽着在崎岖不平、污水横流的地面上摩擦，都带来一阵濒临碎裂的剧痛和更深沉的麻木。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冻僵的肺腑，带出白色的雾气。
“放……开我……阿……”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在喉咙里滚动，却被呼啸的风声和身后越来越近的金属咔哒声无情淹没。
“闭嘴！”阿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却依旧清脆而强硬，如同玉珠落盘。她纤细却蕴含沛然巨力的手死死钳着毓秀冻得发硬的胳膊，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柄缠绕了数圈新金丝的饮血锈剑。剑柄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和金丝特有的、属于修真界的灵韵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星辰般的眸子在黑暗中锐利如隼，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毓秀另一只紧攥的拳头上——那豁口的碗片边缘，正透过指缝，泄露出微弱却顽固的昏黄光泽。还有那紧贴着他冻伤臀部的灰扑蒲团，裂痕间丝丝缕缕的寒气，竟让她也感到一丝心悸。
“你的‘破烂’，归我了。”她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探究的狂热。这凡俗少年身上的东西，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远比她最初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身后，铁爪猞猁机关兽特有的、冰冷急促的“咔哒咔哒”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金属关节摩擦的噪音在狭窄巷道里回荡，伴随着灵能核心运转的低沉嗡鸣。追兵不止两头！
“饿煞我也……啊啵……”煤球木桶被阿箩拖行着，一路咕噜噜滚动，桶壁上的污垢蹭掉不少，露出底下同样布满裂纹的木质纹理。桶口处，还残留着之前喷吐的墨绿色毒烟痕迹，散发出刺鼻的酸腐气息。桶身微微膨胀，像一个吃撑了的胖子，发出沉闷的饱嗝声。它暂时“饱”了，无法再吞噬。
“噗噜噜——！”
就在这危急关头，煤球似乎感应到了身后致命的威胁，桶身猛地一震，桶口再次张开！这一次，不再是吞噬的黑洞，而是喷射！一大团比之前更加粘稠、颜色更深沉的墨绿色浓烟，如同溃堤的泥石流，带着令人作呕的强腐蚀气息，汹涌地喷向后方！
嗤嗤嗤！
浓烟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狭窄的巷道，也暂时隔断了后方机关兽冰冷的电子复眼和致命的螺旋铁钻。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立刻响起，伴随着机关兽混乱的警报鸣笛。浓烟成了暂时的屏障。
阿箩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足尖发力，速度再增，拖着毓秀和煤球冲进前方一条更窄、堆满废弃杂物、散发着浓重霉腐气味的死胡同。暂时甩开了追兵的视线。
噗通！
阿箩终于停下，毫不怜惜地将毓秀丢在冰冷潮湿、布满不明污渍的地上。他像一摊烂泥般瘫倒，连蜷缩的力气都没有了。下半身彻底失去了知觉，只有刺骨的寒意和臀部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麻木剧痛提醒着他还活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肺部仿佛塞满了冰渣。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黑暗的深渊边缘飘摇。
“废物。”阿箩瞥了一眼气若游丝的毓秀，眉头微蹙。她更在意的是手中的锈剑和毓秀怀里的碗片。这冻伤带着某种法则反噬的意味，绝非寻常寒气，她精擅攻伐的仙门手段竟一时束手无策。她试着向锈剑注入一丝灵力，剑身暗红的锈迹如同沉睡的凶兽，毫无反应，缠绕其上的金丝光芒也黯淡下去，仿佛被某种力量压制了。碗片更是顽固，昏黄微光时隐时现，拒绝她的探查。
就在阿箩专注于神器，毓秀意识沉沦之际——
嗤啦！
一点灼目的赤金色光芒，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胡同尽头堆叠的破木板！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跳跃着，如同最纯粹、最活泼的火焰精灵！
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那破洞中轻盈地钻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同样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裤，却掩不住那份灵动。赤红如火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光洁饱满的额前。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大而圆，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两簇小小的金红色火焰，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与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
她小巧的鼻子用力吸了吸空气中弥漫的墨绿毒烟和霉腐气味，非但没有嫌弃，那双火焰般的眸子反而猛地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咦？”清脆如碎玉相击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好香的糊味儿！谁在烤地瓜？！”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瘫在地上、冻得面无人色的毓秀，以及他身边那个还在“噗噗”冒着微弱绿烟的破木桶煤球。视线掠过阿箩手中缠绕金丝的锈剑和她那身明显不属于此地的素白流光裙衫时，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并未停留。
“喂！你！”火雀儿（阿箩瞬间从她发色和火焰气息确认了她的身份）几步蹦到毓秀身边，蹲下身，完全无视了旁边散发着强大修真者气息的阿箩。她伸出小手，直接按在毓秀冻得青紫发黑、几乎失去知觉的腿上。
“嘶——！”火雀儿倒抽一口凉气，小手像被冰针扎了般猛地缩回，指尖竟然凝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好厉害的寒气！比雪山顶的万年玄冰还冻人！”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但随即，那对火焰眸子里的光芒更盛了，那是一种看到稀罕物什的兴奋，“哇！你这人，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这冻伤……有意思！”
她一边说着，一边竟真的从她那同样打着补丁的粗布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两块沾着泥巴、个头不小的东西——正是两块普普通通的红皮地瓜！
“算你运气好！”火雀儿对着意识模糊的毓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容灿烂又带着点憨直的傻气。她也不嫌脏，随意地在满是污渍的地上蹭了蹭地瓜上的泥巴，然后摊开手掌。
呼！
一点金红色的火星，如同最温顺的精灵，凭空跳跃在她掌心。紧接着，那火星猛地一涨，化作一团拳头大小、纯粹由金红色火焰构成的炽热火球！没有恐怖的热浪席卷，反而有种内敛而蓬勃的生命气息散发出来。周围的寒气似乎被这火焰一照，都畏缩地退开了少许。
火雀儿熟练地将两个地瓜丢进掌心的火球里。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那看似能熔金化铁的真火，竟无比温顺地包裹住地瓜，没有将其瞬间烧成灰烬。地瓜表皮在火焰中迅速变得焦黑、干裂，一股极其浓郁、无比诱人的焦糖混合着薯类淀粉甜香的气息，如同爆炸般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污秽的死胡同！
这香气是如此霸道，如此温暖，如此鲜活！竟将那刺鼻的毒烟味、霉腐味都强行压了下去！
阿箩一直冷眼旁观，星辰般的眸子里满是审视与不解。这火凰化形的少女行为举止荒诞不经，竟用珍贵的凤凰真火……烤地瓜？她身上那股纯粹而强大的火灵之力做不得假，偏偏又透着一股子与力量格格不入的“拙朴”之气。看着那在真火中翻滚、散发出诱人香气的烤地瓜，阿箩万年冰封的道心竟莫名泛起一丝荒谬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修真界圣女何曾见过如此“糟蹋”力量的行径？
火雀儿才不管阿箩怎么想。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火球中的地瓜，小巧的鼻翼翕动着，似乎在捕捉最完美的火候。很快，她轻“咦”一声，小手一招，其中一块烤得表皮焦黑、裂开缝隙、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瓜瓤的地瓜飞了出来，稳稳落在她手中。
“喏，这个给你！趁热！”她毫不犹豫地将那块烤得最完美、香气最浓郁的地瓜，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毓秀冻得发僵、几乎无法动弹的手里。
入手滚烫！
那远超寻常火焰的温度瞬间灼痛了毓秀冻僵的掌心皮肤，却带来一股无法言喻的、直击灵魂的温暖！这温暖并非仅仅作用于皮肉，更像是一股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暖流，顺着掌心劳宫穴，蛮横地冲进了他几乎被寒气冻结的经脉！
“呃啊——！”毓秀发出一声痛苦与舒爽交织的闷哼。冻僵的身体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遭遇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股暖流。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被这股霸道而温和的凤凰真火暖意驱散、中和，剧痛稍减，麻痹的下肢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刺痛感！
更奇异的是，他紧贴胸口存放《蒙童诗草》残页的地方，也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持续的温热！那残页仿佛被这凤凰真火的气息唤醒，在黑暗中，隔着破烂的衣衫，隐隐透出一点朦胧而温暖的白光，似乎在无声地应和着这股生机之火！
“你……”阿箩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清冷和审视，“凤凰真火，用来烤地瓜？还给他？”她的目光在火雀儿灿烂的笑脸和毓秀手中那块散发着惊人香气的烤地瓜之间移动，仿佛在看两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啊？”火雀儿正捧着另一块烤地瓜，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闻言抬起头，赤红的发丝在跳跃的火光映衬下如同燃烧的晚霞，火焰般的眸子里满是理所当然的纯粹，“地瓜好吃啊！他快冻死了，吃了暖和！我的火，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她歪着头，看着阿箩手中华光隐隐的金丝锈剑，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地瓜，撇撇嘴，“你那冷冰冰的剑和金线，能烤地瓜吗？能暖人吗？”
阿箩被这直白到近乎粗鄙的反问噎得一滞，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愕然。她握着锈剑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缠绕其上的金丝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
“目标锁定！目标锁定！发现能量源！最高威胁清除指令！”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穿透了煤球毒烟制造的屏障，骤然在死胡同口响起！伴随着更加沉重、更加密集的金属脚步声！
轰隆！轰隆！
两头体型明显比之前的“铁爪猞猁”庞大一圈的机关兽撞开堆叠的杂物，出现在胡同口！它们形如巨熊，通体覆盖着厚重的黑色金属甲片，关节处粗大的齿轮转动发出沉闷的轰鸣。双臂末端不再是钻头，而是两对闪烁着高频震荡波纹的巨大金属爪刃！幽蓝色的灵能光芒在爪刃上流淌，散发出切割一切的恐怖锋锐气息——鉴宝司的中阶猎杀单位，“裂地钢爪”！
冰冷的电子复眼瞬间锁定了胡同里的三人一桶，尤其是火雀儿掌心那团跳跃的金红火焰和阿箩手中缠绕金丝的锈剑，被判定为最高能量威胁！
“吼——！”其中一头裂地钢爪发出低沉的咆哮，巨大的震荡爪刃高高扬起，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当头朝着正在啃地瓜的火雀儿和阿箩猛劈而下！另一头则挥爪扫向瘫在地上的毓秀和旁边的煤球木桶！攻击范围覆盖了整个死胡同，避无可避！
“小心！”阿箩脸色微变，手中锈剑下意识抬起，金丝流转，试图格挡。但她清楚，这仓促之下，面对这种力量型的重装机关兽，凶多吉少！
火雀儿却仿佛没看见那当头劈下的恐怖爪刃，她的注意力被那咆哮声吸引，火焰般的眸子转向那巨大的钢铁凶兽，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瞬间燃起两簇更加炽烈、更加兴奋的金红火焰！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吃地瓜了？！”她恼怒地大叫一声，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看也不看那劈落的爪刃，她猛地一扬手——
轰！
掌中那团包裹着另一块地瓜的凤凰真火瞬间暴涨！不再是温顺的暖意，一股焚尽八荒、熔炼万物的恐怖高温骤然爆发！
金红色的火焰化作一道咆哮的怒龙，带着焚灭一切的高温与高傲的凰鸣之威，悍然撞向那头劈下爪刃的裂地钢爪！
滋啦啦——！
令人牙酸的金属熔解声瞬间炸响！那足以开山裂石的高频震荡爪刃，在接触到凤凰真火的刹那，如同投入烈阳的冰雪，幽蓝的灵光瞬间熄灭，坚硬的合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软化、继而熔化成炽热的铁水，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地，腾起刺鼻的青烟！
“呜——！”裂地钢爪发出凄厉的故障警报，庞大的身躯被这狂暴的火龙冲击得踉跄后退，胸口厚重的装甲也被熔出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赤红铁水的恐怖窟窿！内部的灵能核心疯狂闪烁，眼看就要爆炸！
另一头扫向毓秀的钢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火焰冲击波震得攻势一滞！
“噗噜噜！”煤球木桶似乎被这高温惊动，桶身一抖，桶口下意识地又喷出一小股墨绿毒烟，虽然稀薄，却恰好笼罩了那头被震懵的钢爪头部。
滋滋滋！
腐蚀声再次响起，钢爪的电子复眼瞬间被毒烟侵蚀，警报声变得混乱刺耳。
“走！”阿箩反应极快，一把抓住这混乱的间隙，再次揪住毓秀的衣领，同时用剑鞘一挑煤球木桶，就要强行突围。
“等等我！”火雀儿却大叫一声，看也不看那被她真火重创、即将自爆的钢爪，反而像只敏捷的小鹿，几步就蹿到了毓秀另一边。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块啃了几口的烤地瓜，另一只小手竟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毓秀冻伤未愈、此刻却被凤凰真火余温暖得刺痛的手臂。
“你……”阿箩眉头紧锁。
“他吃了我的地瓜！是我的人了！”火雀儿理直气壮地宣布，火焰般的眸子瞪着阿箩，带着一种领地意识般的护食光芒，“还有，他身上的‘拙’味儿，我喜欢！比那些整天装模作样的家伙强多了！”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阿箩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就在这时——
“警告！警告！第三抓捕小队遭遇目标及未知高能反应！坐标锁定！请求支援！发现目标同党，跛足男性，正于瓦罐巷负隅顽抗！重复，发现跛足同党！”
冰冷急促的电子合成音，竟从那头被毒烟笼罩、电子眼损坏的裂地钢爪破损的扩音器中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声音在死胡同里异常清晰！
张浩！
毓秀冻僵的身体猛地一震！原本被凤凰真火暖回一丝血色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一股强烈到几乎冲破冻伤桎梏的焦急和恐惧，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膛炸开！张浩没死！但为了他，正独自面对鉴宝司的围捕！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冻伤的下肢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几乎再次摔倒。
“张浩……”他嘶哑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眼睛死死盯着胡同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障碍看到那个跛着脚、挥舞着破木棍的忠仆身影。
阿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算计的光芒。火雀儿则眨巴着火焰般的眼睛，看看毓秀焦急绝望的脸，又看看胡同外混乱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回自己手中那半块香气四溢的烤地瓜上，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点憨气、又有点兴奋的笑容。
“嘿！好像更有意思了？”她舔了舔嘴角的地瓜碎屑，金红的火焰在瞳孔深处跃动，“喂，冻坏了的家伙，你的跟班在打架？要帮忙吗？管够地瓜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