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刀与血,智与谋
亥初一刻。
刀刃冰凉的触感,激着陈策的脖颈发疼。
此时,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有些打颤。
“某,某什么也没看到。”
将官听闻,不禁阴鸷一笑:
“看来是没看够啊......”
陈策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寒意,心中顿时一颤!
眼看着脖颈间的刀刃移动,下一瞬便会割破自己的喉咙,他不由急忙大喊!
“某是陈制使的人!”
中年将官抽动刀刃的手猛的一滞。
只见他眉头皱起,一双如隼般的冷眸开始上下打量起了陈策:
“哦?有何凭证?”
陈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足够镇定。
他知道如今杭州城里的秩序已然大乱,那眼前这群手握利器的厢军便是最为危险的存在。
毕竟在这个时候可没人管你是否良善与对错,只要他们高兴,任你是高门大户良家子,还是盗匪贼寇恶泼皮,不过都是他们军功上的人头罢了。
想到这里,他不受控制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自,自是有凭证的。”
说罢,他的心里便拼命的搜罗着有关陈制使的诸般信息。
然而他搜寻了半天,愣是找不出任何有用的文字可以救命。
就在这时,那中年将官似是看穿了陈策的虚实,不由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你莫不是在诓骗本指挥使吧?”
听到这话,陈策额角的汗珠瞬间便沿着鬓角滑下,滴落在了脖颈前的刀刃上。
他知道自己若是没有合理的凭证,怕是马上就又要死了。
于是他咬了咬牙,豁然转身间,随即冷哼了一声,强压下自己心头的恐惧。
“哼~!某为何要骗指挥使呢?”
他将脖颈上的刀刃慢慢往一侧推移了几寸,这才使得身上的鸡皮疙瘩消散了不少。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吏服,随后摆出了一副君子的仪态,指了指税库的方向继续道:
“某是制置使安插在府衙的暗线,但凡指挥使细心一点,便也会知晓某所言真假。
更何况如今北地不太平,这税库更是关乎新岁的国事,制置使以及转运使司又怎能不加以监视?”
中年将官听到陈策此番模棱两可的话,又看了看陈策手指的方向,便眉头一凝,心中开始有些游离不定。
他知道陈制使在如此时机派他来此的目的,为的便是保护税银万无一失。
毕竟,一个月前自开封城而来的可是催税的特急札付!
而东南各地的税银以及新加征的五成免夫钱又全都汇聚于此,只怕背后是和今岁宋金两国签订的“海上之盟”有关!
他可是听说了,如今河北两路已是枕戈待旦。
想必今岁,官家和相公们定然是要北伐燕云的。
届时这税库中的银锭可全都是北伐的军资啊!那是断然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当然了,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寻常小吏是不可能接触到这等信息的。
他对这些皂吏的秉性那是再清楚不过,要让他们中饱私囊搜刮百姓那是个个精明异常。
但要涉及到此等国事政令,这些税吏是断不可能做到这般的未卜先知。
如此看的话......
想到此处,他便有几分相信眼前吏人所说的话了。
只见他将手刀插回牛皮刀鞘,拱了拱手:
“原来是自己人,不知郎君该如何称呼?”
陈策暗松了一口气,握紧的拳头也悄然散去。
拱手回道:“某陈康陈平安,不知指挥使作何称呼?”
他用了前世一个发小的假名,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平安度过此劫。
那中年将官点了点头:“章觉。”
随后这位名叫章觉的中年将官又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句:“陈郎君与陈制使竟是同姓,怪不得此等差事会交予郎君呢?”
陈策自是听出了此人的试探,俗话说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尤其是在这古代,信息不流通,要想求证一番还真得要费些时间,他正好可以借此暂时保命。
于是陈策微微苦笑了一声:“族叔也是想考究一番我的才能,只希望不让他老人家失望才是。”
至于为什么说是族叔而不是亲叔,答案很显然,族叔的身份更容易保命。
毕竟,如今能官至三品大员的制置使,家族底蕴还是有一定基础的,其族下子侄未必全都识得,自然要比亲子侄的身份好用。
再者往大了讲,其实他也能算是半个族侄,毕竟都姓陈嘛,只是细究下来有些攀附之嫌罢了。
“原来如此......”
听到族叔二字,章觉顿时露出一丝了然。
他挥了一下手指,便有两名兵卒小跑而来。
陈策眉头一皱,瞬间就又紧张了起来。
“难不成自己被识破了?
不应该呀,自己回答的虽然有些漏洞,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发现吧?”
他正这般想着,却见到走来的兵卒并未表现出任何敌意,这才强忍住了与对方搏命的冲动。
“还请郎君配合一二,得罪了。”
果不其然,这两名兵卒只是在他身上随意的搜了搜,便摇头退了下去。
章觉见此,瞬间面露和气,与之前的阴冷简直判若两人。
“陈郎君勿怪,刚才是某唐突了,等见到陈制使后,某一定领罚。
不过......”
他说到这里,眼帘微微上撩有些劝告的意味接着道:
“郎君最好不要胡乱走动,更不要尝试插手防务。”
此刻陈策的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心下暗松一口气。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个时代的文人最喜对武人指手画脚,明明对军务一窍不通,却总是想当然的以为,自己是孙武转世有着独特见解。
更何况突然冒出了一个有些背景的年轻文人,又有哪个武将会乐意将自己的指挥权让人呢。
于是陈策微微颔首:“指挥使多虑了,某......”
陈策刚想说自己这就离去,却不料被一位突然跑来的兵卒给抢了先。
只见那兵卒跑到章觉的身旁耳语了几句。
章觉的表情再次转为了阴冷。
“果然是监守自盗啊......”
他的话音刚落,又一名兵卒走上前来,将从那两个死人身上搜来的布袋给递了过来。
章觉打开布袋,取出一块二十两的银锭端详了片刻,这才将其塞了回去。
“陈郎君,你看这......”
陈策眉毛一皱,发现此时所有的兵卒都将火热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这下他哪里还不明白,显然章觉是想让他来当这个恶人,好将这些银锭退回税库,反正兵卒要记恨也是记恨他陈策。
这样章觉便可与自己手下的兵卒统一战线。
说:不是某不想将那些银锭分于你们,实则是姓陈的那厮非要将银锭还回去,你们知道的,人家背后是制置使,咱们胳膊又拗不过人家大腿,如此云云......
想到此处,不由心中暗骂古人的心眼儿可真是多呀。
不过,他为什么就非得按对方的套路出招呢?
“这些银锭来历不明,还请章指挥使查清后自行处置。”
瞬间在场的兵卒又将目光转向了自家指挥使。
章觉颇感意外,不过还是淡然一笑,将布袋抛给了一旁亲卫。
“还不快谢过陈郎君?”
顿时,院中一众兵卒便齐声喊了一句:
“谢过陈郎君......”
陈策一愣。
显然他没有料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招,一句话便将这吞并税银的罪名给按在了他的头上!
就算后面被追责,也是他陈策将税银分给大家的,真是好阴损的一招!
不过,他并不在意,反正他的身份也是假的。
“陈郎君,请。”
陈策看着对方所指的方向,那里不是府衙的出口,而是税库的位置。
他的心底顿时浮起了一丝苦涩,他现在是真的想赶紧逃命。
毕竟要是等方腊破了城的话,那可就真没什么机会了。
在历史上那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方腊起义军最为痛恨的便是官吏,若是自己落在了他们手上,那可是要遭老罪的!
但现在看这章觉的意思,显然是没打算让他离去,自己此时若是提出离开,只怕此人定然会再起疑心,到那时怕是更难说服对方了。
一念至此,他只能朝着税库的方向走去,另外再伺机而逃了。
章觉望着走在前面的陈策,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他挥了挥手,对着一旁亲卫低声了一句:
“去,将制置使官署的王机宜请来。”
一旁亲卫点了点头,随即快步消失在了队伍中。
等到众人来到税库的时候,里面正有一人在大声的喝骂:
“真是好胆!某乃是司户参军梁有成,谁给你们的狗胆竟敢阻拦本官的去路,赶紧给本官让开!”
就在这时,原本堵在税库院门的兵卒,突然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半丈宽的通道。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喊话威慑住了眼前这群兵痞的时候。
通道的尽头处,一位年轻吏人的身影,在火把的映衬下,就如索命的厉鬼一般,顿时将他吓得面无人色。
“怎,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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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海上之盟”是由原辽人马植(后更名为赵良嗣)投宋后建议从登州(山东蓬莱)渡海与金国联盟共同伐辽,继而收复燕云等地。
1118年,经过马植与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初步磋商与扯皮,在宣和二年(1120)达成了口头协议,史称“海上之盟”。
战后大宋将原本每年支付给辽国的岁币(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转交给金国。
金国愿意将燕京周边七州(并非是全部的燕云十六州)的战后归属让于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