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绣娘也能名垂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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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孙中山像》不见了

第7章 《孙中山像》不见了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的冬天又特别冷。

才是公历11月,西风凌厉,濠河的有些地段,结了薄冰。

这一天,距离许地山的《从五公园到博物苑》见报过去了整整3个月,是11月5日的夜晚,再过两天立冬。一钩弯月没心没肺地咧嘴微笑,一艘乌篷小船缓缓行驶在南濠河上,满河的吱吱呀呀和稀里哗啦,是月亮的冷冷笑声。

如果许地山在场,他能认出船上四人中的两个。一个,络腮胡更浓了。一个,脸更黑了——当然,是黑夜的缘故。

如果孙钺在,也能认出来。

可惜,许地山在BJ。孙钺呢,昨天母亲病重,生命垂危,他把钥匙全部交给葛进夫保管,自己回到西大街地步湾老家伺奉母亲去了。

整个南通博物苑,只剩下两个人:门房顾红林,会计葛进夫。顾红林睡在南门门房,葛进夫在东门值班室。

因经费困窘,原本设有的岗警、巡夜的更夫都裁撤了。

黑脸汉子靠在满船的稻草堆上,蜷缩着身子,说:“兄弟们,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嘴里咬着一截草梗的络腮胡嘿嘿一笑:“赵老大选的日子,一定大吉大利,马到成功。”

被叫做赵老大的黑脸汉子赵德说:“上岸后,陈金标留守望风,看住船。我,胡子祥,周金泉三人进去。得手后,原路返回。”

小船穿过博物苑桥,沿着南通师范一侧的河边向南,前面黑魆魆的是启秀桥。抵达南通大学农科地段时,赵老大赵德坐直身子,对摇橹撑篙的两人道:“陈金标、胡子祥,靠岸!”

小船撞开薄冰,驶向对岸一处坡地。离岸两三米,陈金标放下竹篙,抓起缆绳跳上去,一拖一绕,绳子系在一棵柳树上。

赵德、络腮胡周金泉和细瘦长腿的胡子祥都怀抱几捆稻草跳下船,赵老大颇有领导风范,一马当先,在农科和博物苑之间的小路上四下察看一番,直奔博物苑东南墙根,把稻草捆码好,周金泉和胡子祥迅速把草垛加高。胡子祥登上草垛,赵德和周金泉双手一托,把他送上墙头。胡子祥纵深跃下,甫一站稳,从腰间掏出一卷绳索扔过围墙。赵德和周金泉很快借助绳索翻墙而入。

收拾停当,三人熟门熟路,直奔南馆。别看周金泉长得五大三粗,却心细如发,是个胠箧探囊发匮开锁的高手,取出一根铁丝,三捣两捣,大门的西洋锁就失去了作用。三人对楼下的标本没有丝毫兴趣,噔噔噔上楼。周金泉把门一打开,赵德、胡子祥闪进,砸开橱门,打碎玻璃,张开布袋,摸黑把金的银的铜的玉的瓷的宝物一股脑儿往里装。

借着黯淡的月光,三人扫视了下四面墙壁上张挂的画作,赵德“咦”了一声,说:“真是搞不懂,空白的画怎么也当宝贝挂墙上?”

周金泉依稀发现,其中两个画框中,空空荡荡,似乎画上的人躲藏了起来,周金泉取下一个,细看,像是绣品,隐隐约约还留着消失的人影:“什呢东西?空白刺绣?别管了,你们挑好的取,我去隔壁屋里看看。”扔下画框出门。

隔壁库房的两把锁让周金泉稍微费了点工夫,打开后,他闻到一股难闻的霉味,似有阴风习习。木椅大缸石像脑袋等物件堆放得乱七八糟,周金泉摸索了会,没发现好顺到布袋里的财宝,打开一只木箱,一摸,好像是软软的布料,胡乱卷了点塞进棉袄里。

三人翻墙消失,陈金标躲在河边树丛中张望,感到有尿意,解裤腰往树根处撒尿。一泡尿尽,裤腰还没扎紧,听得一声猫叫,看见一根绳索挂下围墙。陈金标连忙“喵”了一声,跑上前攥住绳。

赵德像一只黑熊缓缓爬上墙头。然后,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一袋又一袋吊了下来。陈金标听着布袋中金属和金属、瓷器和瓷器发生的美妙声音,喜笑颜开。

11月6日下午3时许,通城名律师邵治陪同几个远道而来的亲戚参观博物苑,因为和邵律师相熟,葛进夫会计拎了两串钥匙带他们先到南馆。

开锁,推门,一切如常。参观完楼下陈列的标本,葛进夫带客人上楼,当即大惊失色。

呈现在眼前的是令人震惊的场景:玉器、古铜器、美术、雕刻、瓷器的各个玻璃橱一片狼藉,有的橱门打开,有的玻璃被打碎,许多宝物没了踪影,地上散落着印章、香炉和碎磁片。

葛进夫拜托邵治等保护现场,自己跌跌撞撞来到苑主任办公室,摇通了警察局的电话。

很快,南通大学校长张孝若和几名随从赶到,一批军警封锁现场,本地《南通报》《五山日报》《通光日报》记者先后赶到。

孙钺闻讯,匆匆跑来。望着被洗劫得一片狼藉的现场,在博物苑工作了26年的孙钺悲愤之极,双手颤抖,两行清泪挂下:“唉呀,我罪不可恕,昨日我不在苑内,回家照顾老母,就出了这等大事,我罪不可恕啊!”

张孝若抚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子鈇先生休要着急,料想盗贼得手时间不长,只要警方控制住出入南通的港口码头车站要道,严加盘查,被窃宝物转移不出去。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抓住窃贼,挽回损失。这样,子鈇先生,馆藏物品你最为熟悉,现在最紧要的是立即盘点核查,列出被盗物品清单,以便侦查破案。”

孙钺点头,颤颤巍巍下楼,从资料室抱来几本馆藏目录,一一检视,协助警方核查物品。

经盘点核查,共被盗铜器22类计30件(包括商周年代一个盛酒器和一个饮酒器),玉器31类31件,瓷器8类9件,雕刻7类8件,金银器3类6件,另有秦小玉玺一件和汉铜玺一件。

孙钺告诉警方和记者:“这86件失窃物品至少值20余万银元。”他痛心疾首,“大量宝物,乃稀世珍宝,全国罕见,虽巨资亦难得啊!”

《南通报》记者问:“张校长,孙主任,你们能否解释下,为什么孙主任刚把钥匙交给葛进夫会计保管就发生盗窃案?”

葛进夫在旁气得直喘粗气:“你你……你什么意思?你难道认为是我葛某人和盗贼串通一起里应外合作案?”

记者摆手:“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有点疑问。”

孙钺正色道:“休要胡乱怀疑,我以人格担保,葛进夫先生绝非鸡鸣狗盗之徒!我相信,警方会全力破案,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张孝若对各报馆的记者拱手道:“孝若不才,驽钝木讷,近来,疏于博物苑事务,致苑务荒废,安保欠缺。今日之难,实孝若之过,各位休得怪罪子鈇先生和进夫先生。请各位放心,孝若一定不负众望,全力以赴,将失窃物品完璧归赵,将盗贼绳之以法!不然,”他凛然四顾,击掌道,“孝若妄为男儿!定当引咎辞职!”

1918年,张孝若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一年后归国,成为张謇的得力助手;1922年,北洋政府总统黎元洪任命他为考察美国、英国、法国、德国、荷兰、比利时、意大利、瑞士、日本等九国实业专使,多次前往欧美日,回国后将所见所闻整理成30万字的《考察欧美日本十国实业报告书》出版;他还曾担任JS省议会议员、吴佩孚联军司令部参赞,中华民国驻智利首任公使(未赴任);1925年,张孝若任扬子江水道委员会会长;1926年张謇去世后,他全面主持父亲开创的南通各项事业,集中精力处理大生纱厂遗留问题,对父亲在创业中收不抵支的结欠,不惜倾其积蓄以补平衡,并把父亲遗作整理成册,撰写50多万字的《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出版了父亲遗作《张季子九录》等著作;张孝若还是新文化运动的得力推行者,在文化界享有盛誉,先后被选任为南通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南通师范学校校长、南通大学校长、大陆报馆董事等职。

作为“民国四公子”之一,张孝若以其温文儒雅的形象著称于世。1932年,张孝若34岁,年富力强,和妻子陈石云育有女儿非武、柔武、粲武、聪武,儿子融武、绪武。是年,大女儿非武16岁,小儿子绪武4岁。此外,张孝若还和余学慈生有一子范武,是年8岁。大家族人丁兴旺,其乐融融。

在美术陈列室,张孝若扶起倒在地上的沈寿刺绣精品《耶稣像》,掸去灰尘,还好,玻璃完好,毫发无损;而《倍克像》,还安安稳稳地挂在墙上。张孝若对孙钺说:“还算万幸,窃贼有眼无珠,没把沈寿的绣品掠走。”

话音未落,孙钺扭身就走,慌忙来到隔壁库房。

张孝若跟来。

在一个被打开的木箱里,孙钺飞快地翻找。

他长叹一声:“孝若,《孙中山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