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口碑作者雪凤歌:穿越脑洞古言力作(套装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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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光隐!”如碎玉般的声音不远不近,仿佛从某段记忆里复制而来,绝对不可能错认。我身体一颤,难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摆出镇定自若的架势转过身,程潜已经到了我身后半步的地方,潇洒的长揖为礼,我措不及防,映入那双深邃而冷冽的眼,那足以令人世间最美的一切黯然失色的容颜,只要见过一次便不可能忘却,是谢瑱!

不,应该说是——

“程潜见过睿王殿下。”

彼时萍水相逢,我千般遮掩机关算尽,他又何尝以诚相待?我撩起衣襟,缓缓跪在地上,一种刺骨的冷意顺着膝盖爬上来,身为古人最大的讨厌之处,就是这登记制度。我不是程潜,没有倨傲的资本,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接受。

“臣苏州司法参军凤君,参见睿王殿下。”

“凤卿平身!”玉雕般的手虚扶着我的手臂,长袖一卷,我只觉得膝盖处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不由自主站起身。

他并没有与我们多做寒暄,直接进了后堂。我和程潜不约而同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我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早该想到的,当我听到睿王云耀那有如“碧落版兰陵王”的传说之时,我便应该有所察觉,那日夜里他关于家人与亲情的感慨,还有他言及那位光武皇后种种事迹时的熟稔,我竟然没能联想到一起。无意之间,我竟卷入了第一家庭的“萧墙之祸”!

“林冲见过睿王殿下!”林冲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和方丈都是闻讯而来吧。

林冲遇见睿王,当然有无数话说,那位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得道高僧”气场的方丈向我们稽首见礼,微笑对程潜道:

“小朋友好些日子没来,老衲的茶罐与后山的鸟雀,都安生不少。”

“不过是几两茶叶,老和尚四大皆空,怎么越修行气量越小了!”程潜手中折扇一敲,转向我道,“这报恩寺里的禅茶,还有那么一点佛门气象,翔之可愿与我一起随喜?”

一个小朋友一个老和尚,这两位还真和谐。这杯禅茶,看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错过了。

洞庭碧螺春,茶香百里醉。我跪坐在席上,看着杯中“乱云飞雪”的胜景,深吸一口气,馥郁的茶香溢满胸怀,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完满了。

“翔之可有所得?”在这古刹的袅袅碧烟之中,连程潜那一向听着就像要“干坏事”的声音,都带上了些许出尘的味道。

“凤君愚钝,便只闻到了茶香。”我握紧闻香杯,感受杯壁上的温暖,才懒得与他打什么禅语。

“施主说的是,茶便是茶,自然‘得’了。”他看了我一眼,“老衲初入禅门,便一心念着‘得’。然则跟随师傅半年,却从不曾听得师傅讲得半句要义。一日,老衲又为师傅送茶,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虑。师傅却说:‘你奉茶与我,我为你喝;你捧饭与我,我为你吃;你向我合掌,我就向你点头。我何尝一日懈怠?’老衲却仍不得开悟。师傅微微一笑,只对老衲说了二个字:‘放下’!”

我心中一动,也许我的郁郁太明显,逃不过那双看尽世情的双眼,所以他搬出这样一段“公案”来开解我。我又何曾不明白这些,只是人生总有什么要抱紧不放,就算是伤痕也好,伤痕不也正是幸福曾经走过的证明?

我垂下眼,只有沉默。那位高僧也端起了茶杯,说道:“是老衲噪啰了。”

“老和尚说的是。”程潜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站起身说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们这等俗人与其一心烦恼,不如及时行乐!”

“若真的放不下,又何必强求?此非彼,又安知彼不曾以‘坚持’为乐?”只听得门外碎玉般的声音响起,方丈的门洞开,那位睿王殿下带头走了进来,林冲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亦步亦趋。

我身体一震,他的想法,竟与我不谋而合。不忘,才是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倒是老僧愚昧了,若手里放下,却入了心里,如何是放下?”那高僧起身,向睿王行了一礼,道,“若能无拘无束,放达胸怀,尽力而为,亦是一种境界。以施主的气魄,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睿王负手而立,我分明感受到了他身上,那山岳一般的霸气……

一结束丧礼,那位“定有一番大作为”的睿王殿下便直接进入工作主题。这次的会议参加者就限定在了他与涉案最深的三人——林冲,吕才以及我。

将林冲提交的证人证词、我呈交的验状以及吕才提交的证据通读一遍之后,他说道:“这几日诸卿辛苦了,这些本王收下了。致远,此案由始至终皆由你亲力亲为,你又何见解?”

“臣以为,这些证据也能为头绪而已,始终难指本源,孤掌难鸣。可惜那日在连云巷里那名死士服毒自尽,而臣等擒得这名凶嫌又只为他人雇佣,不曾见得雇主。”

睿王云耀点点头,说道:“一路上本王也见到第三名凶嫌的画影图形,此人若能落网,应所斩获。致远你打草惊蛇之举,也是一步好棋。他们越是大动,便越有可乘此机。”

这次睿王出乎我们的意料,并没有像在京城那般雷厉风行直下江南。转念一想,其实我大抵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兵器监的自裁已经让这些惊弓之鸟有所警醒,他们害怕睿王会乘胜追击,压力之下必然有所动作,而他们向上活动的时间越多,其间的盘根错节就会更容易浮出水面。这么好的借题发挥的机会,睿王定不会只抓了一个扬州府便善了。他被追杀的那幕又浮现在脑海之中,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必然是“所谋甚大”吧!

“致远对本王说,凤卿洗冤之能,放眼碧落无人能及。本王此刻与你一纸令状,着你重启前扬州兵曹王大人猝死一案,你有几成把握,可勘清致死之因?”我还在晃神,他已经在对我说话。

“回禀殿下,再未见王大人骸骨之前,臣不敢轻言把握。”我敛住心神,回答亦有所保留。

“殿下,臣亦以为此事倒也急不得。毕竟王大人辞世已有年余,翔之虽有过人之能,亦须时日方能勘明真相。”林冲接着我的话说道。

他瞥了我一眼,锐利的冰芒一闪,展眼又是深邃沉静。玉雕般的手指在账簿上敲了一下,然后说道:

“致远却也言之有理,凤卿,此案事关重大你自是知晓,不需本王赘言。本王只要你一句,此事本王可否信你?”

“殿下言重了,臣别无长处,亦不敢轻言取信于殿下。”我也不是什么神仙,怎么敢轻易许下什么承诺,说到底只有一句,“臣既身为法曹,职责所在,必全力施为。”

出乎意料之外地,对于我这种勉强的回答,他反而点头接受了,“如此,致远,本王就要借凤卿一用。”

我与林冲对视了一眼,同时站起身,说道:“是。”

还没在这苏州府住稳当,又要出差了。看来古今的公务员都一样,脱不了身不由己这四个字。

林冲站起身,说道:“殿下,天时已晚,今夜是否下榻府中,与臣等一同守岁?”

“公事已毕,致远无需如此拘束,一切像从前才好。”云耀将一应证据收入袖中,说道,“恰逢除岁,又难得你我重逢,不如再找上光隐,咱们秉烛达旦,岂不畅快!”

睿王、林冲加上程潜,这样的组合应该就没我什么事了。我顺势站起身,说道:“殿下,大人,臣先请告退。”

“翔之且慢!”林冲唤住我,然后对睿王说道,“光远,今日是翔之生辰,我与光隐已经议定设席为翔之庆生。”

“能得你们两人青眼相加,凤卿实为难得。”睿王微微一笑,如烟火初绽的流美,对我说道,“只是初时并不知凤卿生辰,两手空空,失礼了。”

“殿下言重了!”我只有硬着头皮说,“能得殿下亲至,实乃为臣之幸。”

本来说是我在福满楼设宴,可是非常时期非常之人的到来,使这宴席也只能改在府内举行,好在程潜见机得快,不仅仅是厨师和宴席需用的食材,连器皿和侍宴的歌舞姬都一应准备好,打包带了来,这让本来因为众人回家过年而冷落下来的苏州府又热闹了起来。

然而程潜一进来,他对睿王的称呼就吓了我一跳——

“表兄!”原来这位程大公子,却也是位皇亲国戚!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在他们寒暄完毕后,程潜笑着说道:“翔之有所不知,先母亦出自阳夏谢氏,是故仁静皇后的堂妹,光远与我是两姨兄弟。”

“你托辞为堂姨守孝,已逾四年。此来江南之时,父皇有口谕,程潜听旨。”睿王站起身,程潜只好撩衣跪倒,口称“领旨”。

“卿母早丧,请守制者,礼也。朕欲夺情,卿再三辞让,方许卿终制全孝。然此正朝廷急贤之时,卿当速回京面圣,以待起复。”睿王一字一顿地说道。

程潜脸上浮现了复杂的神色,他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将这旨意接了下来。程潜的逍遥日子,看来也到今天为止了。

碧落朝南方沿革六朝风尚,过年桌上必备的竟是桃子酒和粽子,让我觉得有些新鲜。从宴席开始,我便秉持多吃少喝、多听少言的原则,被他们点到名字,也唯有尽量附和而已。

可是程潜就是摆明了不想让我好过,酒过三巡之后,他便站起身道,举杯道:“翔之,难得你岳降之日,咱们虽不曾按照俗礼安席,你也该多饮几杯才是。这杯我敬你,惟愿翔之得随心所至,翱翔四海。”

这句祝语倒颇有这位仁兄的个人风范。他饮尽杯中酒,将一卷画轴交给我,微笑着道:“这是我的贺仪——”

我忙推托道:“今日这桌酒席都是光隐张罗,凤君做了便宜东道,已觉有愧,这贺仪凤君心领便是!”

“翔之大可放心。”他的笑容已经挂上了不怀好意的色彩,“程潜惟记性尚可,便是收下此物,亦不会坏了廉洁官声。”

我也只有苦笑,初见那天的争执,难为他记到了现在。林冲也随之展颜,对着不了解状况的睿王讲起那日的种种。睿王微微牵动了嘴角,非常给面子地看了我一眼,对程潜道:“原来无往不利如光隐,亦有被拒之日!”

程潜倒也不着恼,反自我解嘲道:“翔之能我不能,我自然甘拜下风。”

“凤君不过是寸有所长罢了,其他无论文采武功,如何敢与光隐相提并论?”我是实话实说,如果PK法医技术我自然有自信,但是若论其他方面,我比起他们这些正装古人差得就不止十万八千里了。

“翔之最投我脾性的,便是从不妄自菲薄。”程潜“哈哈”一笑,姿态潇洒而高远,“咱们之间也无需那些虚礼,拆开看了,是否和你心意?”

我从善如流将那卷轴展开,整个人都愣住了。这幅赏雪图上,缀着新雪的胭脂梅,廊檐的风铃,人物的侧脸与伸出去接雪花的手,乃至随风轻扬的衣袂,都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上面提着两句,“清香传得天心在,一枝素影待雪来。”

天底下绝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这情景,分明是上午报恩寺里赏雪的情景!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画出来了!

林冲先笑道,“梅花风骨奇清,人物纤毫不乱,更难得有景有情,有香有色,尤其这句‘素影’更是双关。翔之喜梅花,光隐这份厚礼,可谓投其所好了。”

“光隐的手笔,自是无价之宝,凤君却之不恭,谨以此杯酬谢。”我将卷轴收好,举杯敬他。他倒聪明,知道这礼物我拒绝不了。

“凤卿生日,无以为贺,这方端石凤纹砚是我一点心意。”才喝完这杯,睿王大人的仆从就将礼物送上,我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谢恩。

该喝的酒也都喝了,礼物也收完了,我也该退场,不打扰他们“别后叙话”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养精蓄锐,接下来的路,只会越来越崎岖……

正月初三,忌动土,宜出行。根据睿王的指示,这一天就是出发的日子。提前了半刻钟,我来到集合地花厅,却发现自己赫然是最后一名。连程潜一身出门的行头,也赫然在座。一见我便抢了我的台词,“原来翔之也要同去吗?”

睿王挥手免了我的行礼,起身道:“既然人都齐了便启程吧。若扬州府有人来,致远可以我手令,从权处置。”

“是!”林冲躬身应道。

一行人出了苏州府,只见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门口,以两匹乌蹄踏雪的纯白骏马拉着,更显得精神百倍。车夫是个清俊的小童,见我们来了,便机灵的跳下马来,自称“扶桑”,向我们请安。

“你的朗星呢?”睿王问程潜道。

“光远久经沙场,我如何敢比?此去江宁长途跋涉,若与朗星同往,岂不要餐风饮露?自是马车最好。”程潜一脸欠扁的微笑。

睿王挑眉道:“几年不见,你倒越发矜贵了。等回京我便上请父皇遣你镇守西北!这几日权当历练,将马给他一匹,凤卿,你去乘车!”

我心里为他这个决定大声叫好。我骑马的技术现在还见不得人,这马车绝对是救命稻草。

上车之前,我最后向林冲道别,“大人保重,凤君就此别过!”

“翔之此去,只需记得八个字,‘万事小心,以己为重’。”林冲压低声音,小声嘱咐道。

“多谢致远!”我迎着他眼中浮动的温情,郑重的点头,也第一次以“字”相称。这段共事的日子虽不长,我们却经历了生死考验,他是个很好的上司,也是个值得倾心相交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