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的南方有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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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惊雷炸响与记忆的泥沼

就在这笑声与叹息、得意与不甘奇妙交织的喧闹里,就在龙那看似豁达实则带着不甘的“挺好”余音未散之时,一直沉默着、仿佛只是这场怀旧盛宴旁观者的龙,忽然毫无征兆地转过头。

他那双被酒精浸润得有些迷离、却在此刻异常锐利的眼睛,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穿透烟雾缭绕的空气,直勾勾地钉在了我的脸上。他嘴角还残留着刚才讲笑话时扯出的、未及褪去的弧度,但那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残忍探究意味的锐利。

“小沐,”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平静,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邻桌的喧嚣、烤肉的滋啦、啤酒瓶的碰撞,狠狠扎进了我的耳膜深处,“还记得你的丫头吗?”

**“丫头”。**

这两个字,像两颗投入死水潭的贫铀穿甲弹,又像一道无声却威力足以撕裂时空的惊雷,在我早已麻木的脑域核心轰然炸响!

***嗡——**

时间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按下了暂停键!世界瞬间失声!邻桌大汉的哄笑、烤肉的滋滋作响、啤酒瓶的清脆碰撞、晚风吹动塑料棚布的哗啦声……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只巨大的、无形的吸尘器瞬间抽空!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死寂,和血液疯狂冲击太阳穴的轰鸣!

***咚!咚!咚!**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覆盖着钢铁鳞片的巨爪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紧接着,又以濒临爆炸的频率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撞得肋骨咯咯作响,仿佛要破膛而出!

***咔嚓!**

握着冰啤酒杯的手指瞬间失去知觉,冰凉刺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泛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杯壁上凝结的冰冷水珠沿着僵硬的手指失控滑落,“啪嗒”一声,滴在油腻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印记,像一滴绝望的泪。

眼前龙那张带着促狭和残忍探究意味的脸,开始扭曲、模糊、溶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色彩斑斓却又带着陈旧噪点的记忆碎片,以狂暴的姿态喷涌而出,瞬间将我淹没:

***漫天的粉笔灰**,在07年夏日午后刺眼的阳光射线里疯狂地旋转、跳跃,像一场无声的暴风雪,带着粉笔特有的干燥气息,呛得人想咳嗽。

***老旧课桌**上,那个被削笔刀反复加深、边缘带着木刺的“早”字刻痕,在阳光下泛着固执而卑微的光。

***废弃的铁轨枕木**上,夕阳熔金,将她的发梢染成燃烧的金红色,一只蓝得耀眼的凤尾蝶,悄然停驻在她白色连衣裙棉质裙摆的碎花上,翅膀微微翕动。

***雨后潮湿的天台**,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清冽的味道和她身上独有的、干净的肥皂香混合着淡淡栀子花的气息。她踮起脚尖,唇瓣柔软微凉,覆盖上我的……那触感,带着青涩的颤抖和足以焚毁理智的电流。

***最后……是电话里**,那个冰冷、决绝、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我们结束了,李小沐。别再联系了。”随之而来的,是长达十年的、足以将灵魂冻僵的沉寂……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味和触感,如同被封印在潘多拉魔盒中千年、早已扭曲变形的恶灵,在“丫头”这两个字解开的咒语下,带着毁天灭地的怨毒和悲伤,轰然决堤!以排山倒海之势,蛮横地、不容抗拒地占据了我此刻的全部感官!07年的那个夏天,那个弥漫着汗水、粉笔灰、廉价汽水甜腻味道,以及初恋悸动与毁灭性苦涩的校园,那个名叫林丫头的女孩……像一部被按了疯狂快进键又在最痛处瞬间定格的旧电影,带着褪色的噪点和无法言说的钝痛,无比清晰地、残忍地在我眼前反复放映!

我甚至能感觉到脸颊上残留的、当年天台初吻时她唇边细小绒毛带来的、令人心尖发颤的微痒触感!能嗅到那个插在北冰洋汽水瓶里、早已枯萎腐败的月季花散发出的、带着死亡甜腻的独特气息!回忆汹涌如潮,带着青春滚烫的余烬和离别冰冷的绝望,将我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每一帧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最脆弱的地方。

**“老板结账!”**一声粗犷得像破锣、带着酒足饭饱后满足感的吆喝,如同惊堂木般狠狠砸下,将我从那溺毙般的、充斥着甜蜜与痛苦毒液的记忆漩涡中,粗暴地拽了出来!声音来自隔壁桌,那个刚才还在为球赛争论的光膀子大汉。他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几个空酒瓶,又是一阵刺耳的“哐啷啷”乱响,滚动的酒瓶像垂死挣扎的囚徒。

这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剪断了捆缚我的无形丝线。虎子打着震天响的饱嗝,揉着圆滚滚的肚子,费力地站起身,宽松的T恤下摆被高高顶起。兵子掏出他那屏幕碎裂的国产手机,眯缝着眼看了看时间,嘟囔着:“靠!快十一点了!明天他妈还得早起出车拉货,散了吧散了吧!”龙也慢悠悠地站起来,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他走到我身边,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啪。**

那一下,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我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肌肉瞬间绷紧!龙的手没有立刻拿开,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传来。他脸上那抹促狭的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一种深沉的、几乎无法解读的复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怜悯。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我刚刚被回忆撕裂的伤口。

“走了走了!老张!算账!”虎子的大嗓门嚷嚷着,开始招呼忙得脚不沾地的摊主。

我像个被输入了简单指令的劣质机器人,动作僵硬地随着他们起身。脚下踢到一个滚到脚边的空酒瓶,它骨碌碌地滚出老远,一路发出沉闷的哀鸣,最后“哐当”一声,狠狠撞在墙角布满油污的砖墙上,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像一具失去了生命的躯壳。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面前那杯几乎没再动过的啤酒上。冰凉的液体早已变得温吞浑浊,厚厚的白沫消失殆尽,只剩下半杯泛黄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液体。没有犹豫,甚至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我端起杯子,仰起头,将剩下的啤酒连同杯底沉淀的苦涩渣滓,一口气狠狠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混合着浓烈的酒精苦涩,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被“丫头”二字点燃的、带着辛辣痛楚和毁灭气息的火焰!劣质酒精像蹩脚的消防员,试图麻痹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却只让那些被强行压制的记忆燃烧得更加猛烈、更加清晰!火焰舔舐着灵魂,发出滋滋的声响。

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吼,带着血淋淋的伤口:**“如果仅仅是这些阳光下的尘埃、天台上的初吻、铁轨旁的夕阳……又怎么值得我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在十年后的烧烤摊上痛彻心扉?!那些被现实碾碎、被谎言玷污、被命运反复蹂躏的,何止是初恋?那是我整个青春的血肉,被生活嚼碎了,吐出来的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