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授契大典
苍梧之巅，云海翻涌如怒涛，拍打着孤悬天外的白玉台。九道身影高踞云端，衣袂在罡风中猎猎作响，周身流转的清辉与脚下翻腾的云气交融，如九尊自九天谪落的神祇。凛冽的山风卷着精纯得令人窒息的灵气，刮过林溯年轻而紧绷的脸颊。他身着素白弟子服，立于白玉台中央，渺小如一粒尘埃，却又被这铺天盖地的仙家气象托举着，直欲乘风归去。
台下，万阶白玉长梯蜿蜒而下，没入山腰浩渺的云雾深处，如同一条通往凡尘的漫长归途。三年前，那个倒在泥泞与饥馑里、被蛆虫啃噬着最后一点生机的少年，正是被一只踏云而降的手，从腐臭的绝望中硬生生拽回了人间。那只手的主人，此刻便端坐于九座莲台的最中央——掌门玄霄子，须发如雪，面如古玉，深邃的眼眸隔着云霭投来，带着一丝几乎不可察的温和。
“林溯。”玄霄子的声音不高，却似洪钟大吕，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寸空间，也敲在林溯的心上，“仙途浩渺，唯道心坚忍，方得窥见一丝长生真意。今日授尔‘长生契’，此契既成，祸福共担，血脉相连，永为吾苍梧玄霄一脉真传！”
话音如石落深潭，激起无声的涟漪。长老们肃穆的目光齐齐聚焦。玄霄子并指如剑，凌空一划。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金光自他指尖迸发，并非烈焰的炽热，而是带着一种冰封万古的寂寥与威严，缓缓印向林溯摊开的掌心。
金光触及皮肤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轰然冲入林溯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条滚烫的岩浆河在他狭窄的经脉中奔腾冲撞，要将这副凡胎肉体彻底撑爆、重塑。极致的痛苦与随之而来的、浩瀚无边的力量感交织撕扯，令他眼前发黑，身躯剧颤，牙关紧咬得咯咯作响，几乎站立不住。他猛地昂起头，视线越过翻涌的云海，投向那万阶白玉长梯消失的方向——仿佛穿透了空间，再次看到那个濒死的、被污泥糊住了口鼻的少年，看到那只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来的、散发着淡淡檀香味的手。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不是痛苦，是尘埃落定般的酸楚，是沉冤得雪般的释然。三年苦熬，无数个寒夜里对着粗糙石壁挥拳直至骨节碎裂的坚持，无数个筋疲力尽后靠着冰冷石壁沉沉睡去的黎明……终于在这一刻，在这苍梧之巅，在这金光烙印之下，有了回响。他喉头哽咽，无声地翕动嘴唇：“师父……”
掌心的金光符文正缓缓成型，流转不息，玄奥的纹路交织出古老而神圣的契约。
就在那金光符文即将彻底稳固、圆满无缺的刹那！
“轰——咔！”
一道撕裂苍穹的霹雳毫无征兆地炸响！并非来自天外，而是源自林溯掌中那枚即将完成的契印！
原本璀璨流金的符文骤然剧变！仿佛被无形的污血浸透，刺目的猩红瞬间吞噬了所有神圣的金光！那红，粘稠如凝固的血浆，妖异如深渊的魔瞳，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邪戾气息，猛地爆开！
红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顺着林溯的手臂疯狂蔓延，瞬间爬满他裸露的脖颈，直冲头顶！同一刹那，端坐莲台的玄霄子身体如遭无形巨锤猛击，剧烈一晃！他那古玉般温润的脖颈上，竟也诡异地浮现出与林溯掌心一模一样的、猩红刺目的扭曲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着的毒蛇，在他皮肤下急速窜动！
“呃啊——！”玄霄子发出一声沉闷压抑的痛吼，周身原本温润平和的清辉骤然变得狂暴混乱！沛然莫御的灵力失控般炸裂开来，如同无形的风暴之锤，狠狠砸向身下的白玉台！
“咔嚓！轰隆！”
坚逾精钢的万年白玉石阶，在这股狂暴力量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龟裂、崩碎！巨大的碎块裹挟着烟尘激射而出，整个高台瞬间遍布蛛网般的裂痕，摇摇欲坠！
“孽障！”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喝破空而至，压过了玉石的崩裂声！
三长老叶清崖须发戟张，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身形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青色剑光，瞬息已至林溯头顶！他手中一道乌沉沉的锁链哗啦作响，带着禁锢万物的森寒气息，如同活过来的黑色巨蟒，朝着被猩红血雾笼罩的林溯当头罩下！
“缚仙索！拿下这弑师逆徒！”叶清崖的怒吼如同惊雷滚过云巅。
血雾浓稠得如同实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林溯被那股源自自身、却又完全失控的邪力死死攫住，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灼痛。意识在狂暴的能量冲击和灭顶的恐惧中浮沉。就在缚仙索冰冷的锁链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透过翻涌的血雾缝隙，他看到了——
玄霄子！
那位须发皆白、向来如古井深潭般沉静的掌门师尊，此刻脖颈上血纹狰狞，嘴角竟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弧度！那绝不是痛苦，更非惊怒！那是一闪而逝的、带着一丝了然、一丝嘲弄，甚至……一丝如愿以偿的诡异笑意！
这抹笑意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林溯混乱的意识！
为什么？！
念头刚起，一股足以令灵魂冻结的毁灭气息已当头压下！
玄霄子身前，一面古朴无华的青铜镜凭空浮现。镜面黯淡无光，却映照出林溯周身翻腾的猩红血雾。镜身微微一震。
无声无息。
林溯只觉得整个天地瞬间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纯粹的、湮灭一切的灰白！一股沛然莫御、冰冷无情的力量，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无视了他周身的血雾，狠狠轰在他的胸口！
“噗——！”
五脏六腑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碎、搅烂！林溯眼前一黑，身体如断了线的破败纸鸢，被那无可抗拒的力量狠狠掼飞！鲜血混杂着内脏的碎片，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在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的猩红弧线。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龟裂的玉台边缘，残余的冲击力带着他又翻滚了几圈，才彻底瘫软下来。视野模糊扭曲，耳中灌满了仙门弟子们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逆贼！杀了他！”
“为掌门诛此恶徒！”
“碎尸万段！”
无数道饱含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叶清崖的缚仙索紧随而至，冰冷的乌光缠绕上他的四肢脖颈，瞬间收紧，勒入皮肉，带来刺骨的剧痛和彻底的禁锢。他被粗暴地拖起，像拖一条死狗，拖离这片刚刚赐予他无上荣光、又瞬间将他打入无间地狱的白玉仙台。
意识沉浮间，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掌心那枚本该代表永恒誓约的符文。此刻它已不再是流转的金光，而是碎裂成无数片黯淡、焦黑、如同被烈火烧灼过的丑陋疤痕，深深烙印在皮肉之中，永不磨灭。那疤痕的形状，正是一个扭曲破碎的“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