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神明名唤槐，土为新祭司
山顶，槐树之灵的意识如同新抽的嫩芽，在这沛然的信仰滋养下缓慢舒展。每一次呼喊，都带来细微却真实的生长，根系在焦土下更深地蔓延。
它接纳着“火神”之名，如同接纳阳光雨露，但灵核深处，【槐】的意念始终如深埋的根，清晰而沉重。它感知着山下那灼热的虔诚，也感知着黑石峡谷惨烈狩猎后的悲伤空洞，以及那些沉默行走、被称作“泥巴人”的泥土造物带来的疏离与困惑。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它初生的灵体中翻涌——它需要被真正“看见”，被真正“知晓”。
山下，小土坐在洞穴口，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颈窝处那道淡淡的灰痕。那里不再仅仅是凉意，更像一条细微的通道，连接着她与山巅那庞大的存在。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渴求”，如同初春融雪滴落深潭的回响，正从灰痕处传来，轻轻叩击着她的小小心灵。
‘……名……’
一个模糊的音节，带着木质纹理般的质感，直接在她脑海中漾开。
小土猛地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地望向山顶的方向。
‘名……’
那意念再次传来，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期待？
‘告……之……’
小土的心怦怦直跳。她明白了！是山上的“火神”，不，是槐神！它想要名字被大家知道！她小小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重托而微微颤抖，小手攥紧了衣角。
就在这时，猎手岩洪亮的声音在谷地中央炸响，盖过了嘈杂的祈祷：“族人们！火神赐下甘霖，赐下新生！今日，我们必以最虔诚的供奉，献于神座之下！让火神见我等赤诚！”
他振臂高呼，指向昨日带回的、最为完整的一头巨角鹿尸体，那是他们仅有的、能拿得出手的祭品。人群的呼喊瞬间被点燃至更高潮。
小土深吸一口气，鼓起全身的勇气，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小小的身影穿过狂热的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向谷地中央那堆熊熊燃烧、准备焚烧祭品的篝火旁，站在了岩高大的身影旁边。
“不……不对！”她用尽力气喊出声，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让近处几个人的呼喊稍稍停顿。
岩低头，浓眉拧紧，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小土？退开！莫扰了祭神大事！”
小土仰着小脸，小脸因紧张而发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她一只小手紧紧捂着颈窝的灰痕，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另一只小手指向孤峰之巅那焦黑的巨影。
“不是火神！”她清晰地喊了出来，声音在短暂的安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它……它告诉我了！它叫‘槐’！是树的名字！是槐树！”
死寂。
绝对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谷地。所有狂热的呼喊、祈祷、动作都凝固了。无数道目光，惊愕的、茫然的、难以置信的，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瘦小的女孩身上。
“胡……胡言乱语！”岩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铁青，声音因惊怒而变调，“火神至高无上！岂容你这小崽子亵渎！定是邪灵附体！来人，把她……”
“它说话了！”小土急急地打断他，小手依旧紧捂着颈窝，仿佛在与无形的存在沟通，“就在这里！凉凉的……它说，‘吾名槐……如深根……沉眠之……名……’它想……想让大家知道……它是槐！”她努力模仿着脑海中那沉重悠远的语调，小脸憋得通红。
人群骚动起来，嗡嗡的低语如同无数只受惊的蜂虫。
“槐？那是什么？”
“她指着山顶……火神……”
“她说……火神在跟她说话？就在脖子上？”
“老祭司地的孙女……难道……”
岩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一步跨到小土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压迫感：“妖言惑众！火神之名，世代相传！就连地也是这样说的！岂是你一个小娃娃能更改？定是昨日惊吓，失了心窍！”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伸手就要去抓小土的胳膊。
“别碰她！”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部落里最年长的老妪“桑”，她拄着骨杖，颤巍巍地挤开人群，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土颈窝处那道灰痕，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古老的战栗：“那痕迹……是神吻！是神谕者的印记！老身只在最古老的龟甲裂纹上见过类似的图纹！”
桑的话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炸开！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小土颈窝那道不起眼的灰痕上，眼神彻底变了。敬畏、好奇、狂热重新点燃，这一次，对象是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
“神谕者？”
“火神……槐神选中了她？”
“她能听见神的声音！”
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变幻不定，惊疑地看着小土。
小土感受到无数目光的灼热，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但颈窝处传来的意念却越来越清晰。那沉重的、带着木质气息的意识再次流淌过来，这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更明确的方向。
‘……恩……谢……’槐的意念传来，‘……雨……非……吾……独……力……地……脉……云……聚……’
小土努力理解着，小眉头紧紧皱着，然后抬起头，对着无数双充满敬畏的眼睛，大声转述：“槐……槐神说！下雨……不是它自己做到的！是……是地下的水！还有天上的云！它只是……只是帮忙拉了一下！”她努力寻找着孩童能理解的词汇，小手比划着，仿佛在拉扯无形的绳索。
‘……傀……泥……人……’槐的意念继续传来，带着深深的困惑与疏离，‘……母……神……之……手……生……死……轮……转……非……吾……可……涉……’
小土似懂非懂，但核心意思抓住了。她指着谷地边缘那几个沉默僵硬、正在被使唤搬运木头的泥人，声音清脆：“还有那些泥巴人！槐神说，那不是它捏的！是……是地底下的‘母神’捏的！母神管着……人死了，就捏新的补上！槐神只是……只是不小心，帮了母神一点点忙！”
人群再次哗然！关于“泥巴人”的来历，部落里早有模糊的传说，但从未如此清晰地从“神谕者”口中说出，并与“母神”联系在一起！这解释瞬间击中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某种认知，长久以来的困惑似乎找到了答案。
岩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质疑的声音。
眼前这个小女孩所传达的，虽然稚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真实感，尤其是关于“泥巴人”和“母神”的部分，直指部落最古老、最底层的生存法则。
“她……她真的在传达神意！”
一个妇人激动地喊了出来。
“槐神！是槐神选中了她！”
“她能听懂树神的话！她是槐神的喉舌！”
狂热的浪潮再次掀起，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岩，而是小土！无数人朝着小土的方向跪拜下来，口中高呼着“槐神慈悲”，目光中充满了对神谕者的敬畏与祈求。
小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弄得手足无措，小脸涨得通红，本能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就在此时，山顶方向，几根虬结粗壮、带着焦黑痕迹的槐树根须，如同沉眠地底的古老手臂，竟缓缓破开湿润的泥土，无声无息地延伸过来！它们的目标明确，正是谷地中央孤立无援的小土！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呼，纷纷避让。那几根巨大的根须带着大地的深沉气息，极其轻柔地、如同托起一枚珍贵的露珠般，环绕、承托起小土小小的身体，将她稳稳地举离了地面，举到一个让所有人都能清晰仰望的高度！
“神迹！槐神显圣了！”
桑老妪激动得浑身颤抖，率先朝着被根须托举的小土深深跪伏下去。
“神谕者！槐神的神谕者！”
“祭司！她是槐神选定的新祭司！”
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浪瞬间统一，淹没了所有杂音。小土被高高托举在槐树根须之上，沐浴着无数道狂热敬畏的目光，如同被推上神坛的幼小祭品。她小小的身体在微风中显得无比单薄，颈窝处的灰痕在阳光下仿佛流淌着微弱的光。
她低头，望向脚下匍匐的人群，望向脸色灰败、僵立原地的岩，望向远处那些沉默的泥人，最后，目光投向山巅那点顽强闪烁的嫩绿。
脑海中，槐树之灵那沉重悠远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也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土……汝……耳……汝……口……吾……与……人……之……桥……’
小土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懵懂，却又似乎明白了某种沉重的责任。她深吸一口气，在那由信仰与树根铸就的高台上，对着她的族人，用稚嫩却无比清晰的声音，说出了作为神谕者的第一句“法旨”，带着孩童的直白：
“槐神说……它累了……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