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年一诺
明甲军大营，帅营旁的一个小营帐，王妃给长欢掖好被子，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沉睡的面容。
身后，炎王轻拍她的肩膀，“阿月，不要担心，长欢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王妃轻轻摇头，“当初同意她进军营，是希望她能有自保的能力，我们总不能时时在她身边。刚刚，她一步一步登上庭阳峰的时候，我就在她身后……我想去帮她，可是我知道我不能上去……”
“我明白。”炎王将王妃轻拥进怀里，“长欢，是个坚强的孩子。”
“阿炎，我有时候会想，要是当初没有生下她，是不是更好？做我们的女儿，真的是太辛苦了。”
“说什么话呢？”炎王蹲下，看着王妃的眼睛，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以后可不许这么说，长欢听见了会伤心的。不管多难，你都要相信我们，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什么难关过不去。”
明月高悬，清风徐徐，在这盛夏的季节，鹊山却弥漫着微微的凉意。重筝把手中的枪插在屋檐下，纵身一跃跳上屋顶，看见躺在屋顶的霁风，笑道：“到你的卧室找不到人，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霁风没有理他，一动不动，看着夜空，眼中盛满光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重筝坐到霁风身边，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天空中那轮血月，“霁风，我跟你认识有十年了吧？”
霁风看他一眼，并不做声。
重筝也不介意，自顾自的说：“十年了，我们刚认识那会儿，觉得你啊就是一小毛孩，所以对你特不服气，还老是跟你作对。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比试的事吗？那是我第一次失败，还是败在一个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一个小家伙手上。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你注定会成为一代名将。
“也是那一天，我见到了小郡主，你或许想不到我当时多么惊讶。你或许从来都不知道，你看小郡主的眼神是多么温柔，就像是看自己最珍视的珍宝。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有着那么温柔的眼神的人，怎么会舞出那么凌厉的枪法。不过，现在我明白了，霁风，你比我强大的原因，是因为你有我没有的东西……”
霁风坐起来，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有功夫在这里叙旧，不如回明风营去检查一下军营防线，还不知道魔族会不会……”
“放心，有星仪在呢。”重筝笑了笑，看向夜空：“霁风，明天，我就要走了。”
“走？”霁风愣了愣，好像在思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要回家了。”重筝看向霁风，见到他惊讶的瞪着眼睛，笑道，“最后做一件让你惊讶的事，还真是不错。呵呵，看到你这个表情，心情还真不错。”
霁风却没有笑，只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霁风，我离家已经十年了。”重筝叹息，“成林已经五岁了，他爷爷都还没见过他呢。”
霁风明了，只是，十年，心中终归还是不舍，对着夜空无声的笑了笑，“你走了，明风营少了一个副将，我少了一个朋友。”
“我现在，非常庆幸自己当初来到这里，加入明甲军，进了明风营，认识了你。”重筝站起来，对霁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明天我跟王爷说一声就走了，兄弟们那边，就麻烦你了。”重筝眼睛红红的，却尽力扯出灿烂的笑容，“明天，就不用给我送行了。”
霁风点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眶似乎有些湿润呢……
正准备跳下屋檐的那一刻，重筝突然停下来，转首对霁风笑了笑：“霁风，小郡主，比你想象中的更坚强。”
霁风收回拳头，看了看脚下，继而抬头对重筝笑了笑：“我知道。”
重筝了然的点头，纵身跃下屋顶，取了自己的那杆银枪，大步离开。这里，虽然令人留恋，可是终究不是自己的归属。现在，他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爹爹，娘亲，你们还好吗？魔族是不是也袭击了毕家军？你们一定要等我回来……
霁风刚睁开眼睛，就被刺眼的光线晃得下意识眯起双眸。用手揉了揉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他看向东边已经升的老高的太阳，捏了捏脖子，自言自语的说道：“天亮了啊……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睡了一夜……脖子有些疼呢。不知道长欢怎么样了。”
霁风跃下屋顶，见到守在门口的侍卫，问道：“小郡主醒了吗？”
“小王爷，”侍卫恭敬的行礼，“小郡主还没醒。还有，刚刚王爷来过了，说是请您过去一趟。”
“嗯，我知道了。”霁风点头，往旁边的帅营走去。
“爹爹，娘亲，孩儿给您二位请安。”霁风到帅营的时候，炎王正在书案前批阅文件，王妃再一旁研磨。
“起来吧。”炎王放下笔，对上霁风的眼睛，“重筝刚刚来跟我辞行了。”
“我知道。”霁风语气平静，“昨晚，他已经跟孩儿告过别了。”
“你不去送送他吗？”王妃走到霁风身前，“即使他说过不用送行这种话，可若真的没一个人给他送行，他也还是会觉得寂寞的。”
霁风看向王妃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又看向炎王。
“去吧，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出来。”炎王笑了笑，“下次见面，还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呢。”
霁风愣了一下，随即给两人行了个礼就飞奔出门……一定要赶上，重筝，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告诉你……
“这孩子，”王妃看着霁风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多久没见过他这么毛毛躁躁的样子了？”
“我们也走吧，”炎王笑着上前握住王妃的手，“虽然我不太喜欢毕袭那个老头子，不过他这个儿子我倒是十分喜欢。”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枢阳城，刚出南门口之后却停下了下来。马车前方，重筝调转马头，看了看缘翼峰的方向，“真的没有来呢。”抬头眯眼看了看刺目的阳光，“早就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而且，不是我自己说不需要送行的吗？”
“夫君，怎么了？”一个女子从马车车窗探出脑袋，问道。
“没什么。”重筝对他笑了笑，然后对车夫说，“走吧。”
马车刚驶出没多久，重筝恍若听见身后传来霁风的喊声，自嘲的摇摇头，“幻听了吗？”
“停车，”马车内的女子掀开车帘，“夫君，好像是小王爷。”
重筝怔了怔，转首看向身后，却发现一骑正向自己奔来，玄衣怒马，不是霁风是谁？
“不是让你站住吗？”霁风有些生气的拦在重筝的马前，真是，好容易赶上了，自己在后面喊破了喉咙，这人居然停都不停。
重筝却笑了，“霁风，谢谢你，我很高兴。”
“你这个人……”霁风皱了皱眉，嘴角却是翘了起来，“重筝，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吧？”
“当然。”重筝笑了笑，右手握拳伸出。
霁风露出灿烂的笑容，伸出右手，两人的拳头重重的碰在一起：“一辈子。”
“小王爷。”马车中的女子牵着一个孩子下车，对霁风行礼。
“嫂子快起来。”霁风下马扶起女子，继而看向旁边的小男孩，笑着蹲下摸摸他的头，“成林，以后要乖乖听爹爹和娘亲的话，知道吗？”
“嗯，”成林重重的点头，“霁风哥哥，我知道的，要努力练功夫，以后像爹爹和霁风哥哥一样，当个大将军。”
“好。”霁风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不过，书也要好好念。”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重筝走过来，敲敲成林的头，“叫叔叔。”
“疼。”成林摸了摸被重筝敲过的地方，抬头睁着大眼睛看向重筝，一脸的迷惑与委屈，像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哈哈——”霁风笑起来，“这孩子还真是被长欢带坏了，跟她越来越像了。”
“小郡主姐姐呢？”成林听见长欢的名字，仰头问霁风。
“姐姐在练功呢，很忙的，她托我跟你说对不起。”霁风看他脑袋耷拉下去，一脸落寞的样子，安慰道，“姐姐说，她以后会去看你的。”
“真的吗？”成林眼睛放光。
“真的。”霁风笑着说，“等成林成年的时候，哥哥和姐姐一起去参加你的成年礼，好不好？”
“好，”成林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伸出右手的小指，“我们来拉钩，小郡主姐姐说，拉过钩之后，就不能反悔了。”
霁风笑着伸出右手的小指，“拉钩。”
“重筝将军！！！”
身后传来震耳的喊声，重筝抬眼看过去——
星仪、赤司、许易……明风营，大家都来了吗？
“你这小子，要走也不说一声。”赤司下马就是一拳打在重筝肩上。重筝却只是笑着看着眼前的人，并不像以前一样还手。
“赤司，人都要走了，好好说话。”许易拉开暴怒中的赤司。
“赤司，重筝只是有些害羞。”星仪笑着上前，“我们都来送他，他可是很高兴的，说不定会哭出来呢。”
“说谁呢？”重筝立即反驳，眼圈却是红了。这个人，真是……
“重筝，”星仪拍了拍重筝的肩膀，“话不多说，保重。要记住，明风营，永远是你的家。”
赤司转首看向身后的队伍，大喊道：“兄弟们，给重筝将军道别。”
“重筝将军，一路珍重！”
赤司站在前面，面对着明风营，喊声最大，像是要将胸中郁结的气都爆发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就那么径自离开。
“赤司，你去哪儿——”许易正准备去追他，却被星仪拉住，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马蹄得得，地面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延伸到远方。在不远处的高山上，炎王看着已经消逝的马车的方向，又看了看仍然停在原地的将士，对身旁的王妃笑了笑：“阿月，当初让重筝进明风营，看来是做对了。”
“只希望，他们这一代，不要像我们。”王妃抬头，看着已经中天的太阳微笑，“回去吧，长欢也该醒了。”
“王爷，王妃，不好了！”炎王和王妃刚到缘翼峰就遇到从庭阳峰过来的拾碎，“小郡主不见了。”
“怎么回事？”炎王握着王妃的手，问道。
“属下按王妃的吩咐，去王府接了小茶过来。可是，等属下回来之后，小郡主就不再房间了。”拾碎跪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炎王，“属下在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炎王接过来一看，“我出去走走。”就只有这么几个字。
“属下正让人四处寻找小郡主，庭阳峰、招摇峰、缘翼峰都没有找到，初雪小姐那里也找过了。属下本想着小郡主是不是来这里送重筝将军了。”
“没事，不用找了，让大家该干嘛干嘛去。”炎王打发拾碎退下。
拾碎抬头看了炎王一眼，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见王妃也朝自己点了点头，立马应“是”，退下了。
“你说她会去哪儿？”王妃看着长欢留下的那张便签喃喃道。
“阿月，”炎王将她拥进怀里，“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要尽自己所能保护他们，却也要让他们自己慢慢学会展翅飞翔。”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变幻出各种奇异的形状，火红的天空将眼前的景色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就像……梦中永远无法消逝的血雾。
长欢蹲下身来，将头埋进膝盖，长发在风中飞舞，白色的衣角翻飞着，像是她混乱的思绪……要用多久，自己才能习惯这些血雨腥风？所有的痛苦，在很久以后，真的能笑着说出来吗？
“小郡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您吗？”
长欢抬头看过去，原来是小宣。
“真的是您啊，小郡主，您怎么在这里？快进屋吧，虽然是夏日，但是到晚上奇门峡的风还是有些寒意的。”小宣关切的说道。
“没事，我呆一会儿就下山。”长欢对他笑笑说。
“小郡主有什么心事吗？”小宣见长欢脸色有些不好，担忧的问道。
“没事，小宣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长欢转过去，看向越发绚烂的火烧云。
小宣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了，“我走了，小郡主，您小心点儿。”
火烧云变幻得更快了，几乎来不及辨认形状。“风好像变大了呢。”长欢喃喃自语，突然，转首看向右方的雪松，凛声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