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曲流殇
高高的城门，古朴厚重的青石城墙，玄甲红缨的守城军立在城头，无端的透着一股庄严肃穆。
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进城之后长欢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街道两边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旁边的酒楼客舍的窗户探出一只只好奇的脑袋，长欢坐在高高的抬轿上，抬眼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
十里长街，万人空巷，也不过如此吧。
不知为何，长欢并不觉得紧张，只是想到若是出什么乱子发生类似“踩踏事件”之类的，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那就是炎王府的郡主吗？”
“长得怎么样？你看见了吗？”
“哪里呢？什么都没看到。”
“坐在轿子上的那个就是，真漂亮。”
……
长欢听着耳边断断续续传过来的声音，不禁笑出了声，让小茶索性把轻纱都挂起来，让人看个够。
“那可不行。”小茶连连摆手，“小郡主要是露面了，他们不得挤破脑袋？您就别添乱了。”
长欢想想也是，要真出什么乱子，拂云得剥了她的皮，玄明宫那边也不好交代，只好作罢。
“小郡主，您就老实呆着，可不许出去。”小茶不放心，特特再细细叮嘱一番。
长欢闭上眼睛懒得理她，没一会儿也不知是听见了什么，突然站起来，把小茶吓了一跳。
“小郡主，您消停会儿行不？”
“小茶，我的琴带来了吗？”长欢收敛了笑容，神情肃然的看着队伍前方飘扬的旗帜。
“带、带来了”小茶被她的气势吓到，怔怔地指了指队伍后面跟着的马车回答道，“在后面的车上。”
长欢坐到轿子一旁，隔着轻纱喊道：“拂云！”
“长欢？”拂云被她吓了一跳，生怕她就这么出来了，走近一些，问道，“怎么了？”
“把我的琴拿来。”
“开什么玩笑？谁知道放到哪里了？”拂云皱了皱眉，不知道她又是抽的什么风，“乖乖的坐会儿，很快就到了。”
“随便给我找一把也行。”长欢顿了顿，“拂云，帮我。”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拂云打马快走几步，到秋琉身边问道：“秋琉大人，请问能帮忙弄张琴来吗？”
“琴？”秋琉怔了怔，转头看了看长欢的方向，指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笑了笑，无奈的耸耸肩。
“我记得你府上有一把好琴。”朝凤突然插嘴道。
“那也要我带来了呀。”秋琉有些好笑的说道。
“我去取，也不远。”朝凤话刚说完，就一个纵跃离了马背。等周围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早已消失在人群屋檐之后。
“还真不跟我客气。”秋琉笑了笑，看了看一旁有些尴尬的拂云，“不是说你们哈。拂云，这次见面你可跟我生疏了不少，不会打算一直这样吧？”
“秋琉姑姑哪里话。”拂云扯着嘴角笑了笑。
“嗯，没有就好。”秋琉一手控制自己的马，一手牵着朝凤的马，“上次你离京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我去你住的地方才听说你连房子都卖了。”
“抱歉，让您担心了。”
“赶明儿到家里坐坐，给我讲讲这两年都遇上什么趣事了。”秋琉说着看了看玄夜，“太子也一起来？你们两人以前挺要好的，这次见面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拂云和玄夜对视了一眼，只一瞬，又都迅速移开。
“还有小公主，呵呵，小公主要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你上次不辞而别，她到我府上哭得可伤心了。”
想到那个娇蛮的小公主，拂云也不禁笑了，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发现朝凤回来了。
“给。”朝凤把琴河送到拂云面前。
拂云接了琴，道了谢，返回到轿子旁将琴递进去。隔着轻纱看到长欢取出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算了，随她吧，这般嘈杂，琴声也估计传不了多远。
“铮！”琴弦拨弄，清澈悠扬的声音，像是击在人的心头，一时间，人群像是被时空定格了一般，忘了动作，忘了言语。
“好琴。”拂云听见长欢的轻叹声，这才回过神来，惊奇中听见琴声流水般的泄出，没过久就完全沉浸在那乐曲中，忘了该怎么惊讶。
长长的街道，拥挤而寂静，在听见琴声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静心聆听那流淌在心灵的乐曲。
若不是朝凤提醒，行进中的仪仗队都忘了前进。
慷慨激昂气势磅礴的曲调，却带着无尽的悲怆，像是一曲国殇。曲调终了的时候，人们发现自己莫名的流了泪……
十面埋伏，本是琵琶曲，琴声少了些激越，却多了些凄切，让人更觉悲伤。
停指，长欢用手指摩挲着琴弦，轻轻微笑。终于，在回忆起那些事的时候，还能够笑出来。
“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然后所有人都一齐喊了起来——
“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明甲军万岁万岁万万岁——”
“炎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
海浪般跪拜的人群，一声一声的祝颂像是生命的呐喊，维持秩序的巡防营和禁卫军在人群外围整齐的肃立，走在仪仗队里的侍卫的脚步不自觉的加重，感觉自己像是被众生迎接的神祇。
隔着轻纱，长欢却是苦笑了一下，“拂云，我好像又惹麻烦了。”
“别担心，有我在。”拂云这次却没责怪她，对着已经快升至中天的太阳笑了笑。
到玄明宫门口，百姓都被阻隔在宫墙百尺之外，百官位列在宫门口，玄荒帝站在宫墙上，接受了郡主的朝拜后，从高高的门楼上下来，亲自将长欢接进玄明宫。
当长欢从轿子中下来，头戴柳叶花冠，走过长长的青石步道的时候，伫立两旁的禁卫军看着绿柳红花映衬的那张稚嫩的脸，那个拖着长长的宫裙的娇小身影才意识到——
炎王府的小郡主，刚刚弹奏出那么波澜壮阔的乐曲的女子，是个还未行成年礼的孩子。只是，如此从容不迫的步伐，如此恬静淡然的神态，真的很难让人将她当做一个孩子。
所有朝臣进宫后，百姓才在巡防营和禁卫军的维护下慢慢散去。
然而，今日这场盛景，那首寂静了整条街道的乐曲，那个惊艳了整个帝京城的女子，已经在他们心中刻下深深的印记。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围观了这场盛景的那些人在听到熟悉的调子，生满皱纹的眼角还会闪烁泪光，或许在他们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会对绕膝的孙儿轻轻诉说那个遥远的故事……
“长欢，欢迎回家。”玄荒帝说这句话的时候，长欢的心颤动了一下。
长长的宫门隧道，玄荒帝牵着长欢的手，慈爱的笑容让长欢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只是一个初次见到自己外甥女的舅舅。
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干燥而温暖，就像爹爹的手一样，那一刻，长欢希望这个隧道长一点，再长一点……
视野开阔的时候，刺眼的阳光照得长欢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着痕迹的抽出被握住的手，停下来打量着眼前这座恢弘的宫殿。
玄明宫，这座人界最高权力的宫殿，在那重重宫墙叠叠青瓦之后，就是所有人都向往的东西吗？
或许是前世见了太多宏伟的建筑，又或许只是此刻的心境不对，长欢看着眼前的雕栏玉砌飞角朱颜，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没有震撼，没有惊讶，没有丝毫的波动。
“帝君，长欢有些累了，可以先行告退吗？”长欢低着头行礼道。
“当然，是我考虑不周。今日也没什么事了，你长途赶路，是该好好休息。”玄荒走过去扶起她，随即挥手让黄同过来，“黄同，带郡主到听月殿。”
“多谢帝君，长欢失礼了。”听见“听月殿”这个名字，长欢的眼睛颤动了一下。
“说的什么话？”帝君拍拍长欢的手，“以后，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就是了，跟舅舅客气什么？”
“是，长欢告退了。”长欢行了屈膝礼，垂着眼睛带着自己的人跟随黄同离开。
够了，就这样了，今天就这样吧。
即使是错觉，即使是演戏，那一点点温暖仍然让人忍不住靠近，那种熟悉的温柔是那么让人眷恋。就只今天，允许这一次的软弱。
百官散去，朝凤出了宫门，正准备上马带着金灵回去的时候，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身看向了高高的宫墙，然后伸手拉住了一旁秋琉的马儿：“秋琉，我有些事要处理，帮我照看一下灵儿。”
秋琉一把拉住她：“什么事这么急？我还要去礼部筹备郡主的成年礼呢。”
“灵儿，跟着你秋琉姑姑，别乱跑，娘亲晚点去找你。”朝凤不理会秋琉的抗议，跟金灵说完后把缰绳扔给秋琉就往城西走去，几个纵跃就消失了。
两个黑色的影子在丛林间闪过，突然间停下，转过身来，看向打碎了一地阳光的层层绿叶。
“朝凤，都跟到这里了，不出来见见我？”墨沙双手抱胸，笑眯眯的看着那袭珊瑚色的衣衫带着几片落叶落下。
“墨沙，”朝凤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嗯？”墨沙挑眉，“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倒是你，灵族已经退出了，又何必管这么多？”
朝凤看了看一旁靠着树假寐的业焰，说：“你身边为什么会有人族？”上次见到业焰的时候她就很奇怪，墨沙，可从来都不相信人族。
“很奇怪吗？”墨沙眨眨眼，看了业焰一眼，“业焰，有人好像信不过你呢。”
业焰睁开眼睛，看了墨沙一眼，然后盯着朝凤看了很久，似乎想从那里面看出什么来。
平静。
朝凤看到那双狭长的眼睛的时候只能想到这个词。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原本那双剑眉下的眼睛应该是盛气凌人的，可是，为何现在却是如此平静呢？就像深邃的夜空。这不是他这个你年龄的少年该有的眼神，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个面具下，掩盖的到底是怎样的过往？
业焰再次闭上了眼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呵呵，他以前可没这么冷淡呢。”墨沙笑起来，“不过，能让他睁眼已经很难得了。”
“玄明宫的结界可不是摆设，太过放肆的话，印灵阁的那些人迟早会发现。”朝凤转身准备离开了。
“你这是忠告呢？”墨沙偏了偏头，笑得邪魅，“还是警告？”
“随便你怎么想。”朝凤头都不回的说道。
“明氏一族的遗孤，明炎的女儿，长欢郡主，”墨沙伸手夹住眼前飘落的树叶，“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朝凤的脚步顿住。
“明明已经说过退出了，为什么感觉到结界波动的时候还会追过来？难道在人界呆久了，连灵族最基本的信用都忘记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朝凤。”墨沙向朝凤走过去，“我应该没有猜错吧？灵君，那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会让你如此在意。”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还是被看透了吗？终究还是太过冲动了。
朝凤看着那双盯住自己的眼睛，魅惑妖娆，似是装下了整个尘世纷扰，让人忍不住探究，沉溺。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双眼睛呢，却是同样的深邃到让人无法捉摸，仿佛能看透所有人。
朝凤笑了笑，沉默着绕过墨沙，离开了。
……
“铮！”刀剑相击的声音。
墨沙手中的匕首抵在喉间，抵挡着锋利的银色枪头。抬眼看着面具后面那双凌厉的眼睛，墨沙笑了笑：“真可惜，差一寸。”
“敢动她的话，我绝对会先刺穿你的喉咙。”业焰冷冷的说道。
“我相信，你有那个能力。”墨沙收回匕首插到腰间，敲了敲伊罗，“放心，你的妹妹，可是比你重要得多的人。我要真杀了她，别说你，鸿浊大概会跟我拼命。”
业焰收回枪。
关于长欢的那些传言，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初阳化雪，百花来朝”，当初丘泽先生就说过，她注定一世不凡。王妃想让她做个普通的女孩，最终却还是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是长欢，他的妹妹，唯一的亲人。
仅此而已。
“走了，回去了，晚了绯又该发飙了。”墨沙想起上次绯尧生气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能让魔族第一美女不顾形象的砸东西走人，业焰还是第一人。
“灵族，为什么要帮人族？”业焰没有动，淡淡的问道。
上次听了墨沙的那番话后，他就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让灵族，在那种情境下还会选择站在人族这边。即使是在人族背弃了盟约的情况下，也只是退出而已。没有报复，没有选择魔族。为什么？
“因为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