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心照不宣
快到午时了，玄天殿中的大臣们才散去。
玄夜将奏章整理好，抬头之时，却发现秋琉留了下来。
他很是意外。
玄夜知道，因为先帝之死，秋琉对他有些心结。自他登基之后，她便与他疏远了许多，连朝堂之事都是能不管就不管，很有几分厌世的意思。这次商议赈灾之事，秋琉会过来就已经让他惊讶了，不过，她在刚刚议事之事也是一言不发，想必是因为旁的事而来的。
秋琉问道：“君上，这次前往江南赈灾，您准备让谁去？”
玄夜的身体往前倾了倾，问道：“老师有合适的人选？”
秋琉行了礼，道：“君上觉得，微臣如何？”
玄夜微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有何用意，想了想，道：“老师的能力，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玄夜刚刚登基，若是老师不在，我有些不安。”
秋琉笑了下，道：“微臣明白了。”
再拜，“微臣告退。”
“老师。”玄夜突然起身，走了下来，站在她面前，神情略悲伤，道：“我自小没了母亲，是您把我带大的，是您教我说话，教我识字，教我习武。在我心里，您就像是我的母亲，是比君父更加亲近的人。夜儿知道您在生气，可是，您至少也该告诉我，夜儿到底做错了什么。”
夜儿，夜儿……是玄夜小时候，秋琉唤他的乳名。
秋琉心中微微颤动了一下，沉默了很久，终究抬了头，伸手握住了年轻帝王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老师没有生气。只是，你如今是帝君了，我虽是你的老师，但也是你的臣子，总该要注意些分寸才是。你不要多想。”
玄夜笑了，反握住她的手，道：“老师没有生气便好。只是，老师终究是老师，玄夜如今还年轻，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是要请老师多多指教。”
秋琉想了想，道：“既然君上有令，做臣子的自然要尽职尽责。君上，旁的事微臣不多说了，您登基以来在政务上一直都做得很好，唯独星祭阁之事，有些莽撞了。微臣知道，君上或许另有打算，只是，星祭阁毕竟是人族百姓的信仰，君上即便是为着百姓安心，也该给星祭令留些颜面。”
玄夜点头，虚心受教，“老师说的是。放心，明日我便会下罪己诏，诚心悔过，祈求上苍勿因玄夜之过令天下百姓遭难。”
秋琉欣慰的笑笑，道：“君上英明。”
走出玄天殿，秋琉站在廊下的台阶上，仰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微微眯了眯眼——从今以后，她是不是都要这般跟他说话呢？二十年啊，他们之间的情分为何会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刚刚那一刻，若是说她没有被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玄荒帝之死，她或许并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但事情最后的结局，玄夜登基，明阳公主因谋逆被通缉……秋琉不傻，甚至可以说她是人族最聪明的女子，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件事与玄夜无关。
为什么呢？
他分明已经是太子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呢？
……
“秋琉大人。”
秋琉正出神，一个身穿绿色朝服的年轻男子走了上来，看着她一脸的错愕，“您怎么了？”
秋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了笑，道：“没什么，太阳晃了眼。萧大人怎么回来了？”
来人正是萧仪，今日朝会的主角，凭借他的才识和帝君的信任，想必日后便是内阁的掌门人了。
萧仪道：“想起一件事，得跟君上禀报一声。”
秋琉点头，道：“那你快进去吧，君上还在里面呢。”
两人互相行了礼，萧仪看着她下了台阶，这才转身，走进了殿内。
……
玄夜正在看奏章，不过，视线一直定在开头两个字上，明显是在发呆。
萧仪再行了一礼，声音大了些，“微臣，拜见君上。”
玄夜回神，抬眼，“是萧仪啊，什么事？”
萧仪道：“回君上，是治水之策的事。”
他说着，又行了一礼，却是直接跪了下去，道：“君上恕罪。”
玄夜皱了皱眉，有些不耐，道：“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萧仪摇头，道：“微臣这次请的是欺君之罪，其实，这治水之策并不是微臣想出来的。”
玄夜惊讶，“不是你？”
萧仪点头，道：“前日，微臣在六合殿用膳，无意之中听见邻桌的两人谈论起泊灌部族。那人说，瑀南的那片盆地多雨，每年夏季河水都会上涨成灾，偏偏泊灌部族在这里建了村庄，还开辟了大量的农田。微臣受到启发，想到或许能够借鉴泊灌部族的治水之术，便去了文澜殿，寻找关于泊灌部族的记载。”
玄夜恍然，道：“即便如此，这治水之策也是你找到的。不知那两位臣子是何人？若是萧卿过意不去，我一并赏了他们便是。”
“君上，那两人之中，一人便是文澜殿的学士苏恒。微臣那日追去了文澜殿，苏学士说文澜殿并没有关于泊灌部族的记载。可是，微臣回了内阁不到一个时辰，苏学士便送来了一本书。”
萧仪从怀里拿出一本书，呈上，道：“君上，这本书上详细记载了泊灌部族的起源以及建设过程，书中对泊灌部族的水利工程进行的详尽的描述，并称泊灌部族的百姓是敢与天斗争的不羁之民。”
那书的名字叫《泊灌异志》，很简单的封面，没有署名。
萧仪道：“微臣在收到这本书的时候，心中有些困惑。最近，文澜殿在修编人族地理志，苏学生负责的正好是瑀南一带，对殿中瑀南的地理志记得再清楚不过，为何在断言文澜殿中没有泊灌部族的记载之后，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找到了这本书呢？”
玄夜伸手摸了摸那封面上的字迹，问道：“为什么？”
萧仪道：“苏学士说，最近文澜殿有个客人，这书许是他落下的。不过，这书是在书架上找到的，就在苏学士经常翻看的书册之中。”
在玄夜还是太子的时候，萧仪便跟在他身边了，自然是认识拂云的。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玄夜对拂云的心思，他察觉到的时间比玄荒帝都早，或许，比任何人都早。而玄夜，似乎也是看出了这点，所以，在他面前也很少伪装自己的感情。
只是，这对君臣一直都是心照不宣，从没有人说破。
大概，这也是玄夜之所以这般信任他的原因。
萧仪离开之后，玄夜在殿上坐了许久。黄庆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君上，午膳时间到了，要传膳吗？”
玄夜抬头，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没有听清，半晌，才张了张嘴，问道：“他在做什么？”
黄庆道：“这两日，公子一直都呆在东晁殿，没有出门。”
玄夜起身，大步往殿外走去，甩袖道：“黄庆，传膳东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