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走出校园(2)
法国的高级军官迎接了这些年轻的美国士兵，对他们的勇敢无私表示崇敬。巴黎当时正在受到德国远程大炮的攻击，目的在于摧毁法国人的士气，街头时常会有炸弹炸裂。虽然巴黎还没有成为战场，却已经有了战争的声音和氛围。海明威和布鲁姆巴克像两个寻找重大新闻线索的记者一样兴奋地拦下一辆出租车，冲向“炮弹落下的地方”。他们听到了炮弹落下的声音，看到街道上被炸弹炸出的大坑，他们打算写一篇报道给《明星报》，让堪萨斯的人们吓得瞪眼睛。他们付了更多的钱，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到离炸弹爆炸点更近的地方，玛德莱纳教堂的前门石柱被炸碎，石块从他们身边、头上迅速飞过。真是惊心动魄！但是，这种看热闹的心理很快就厌倦了，暂时的刺激过后，海明威还是希望能够早日到达前线。“这简直叫人不耐烦，”海明威总是抱怨，“为什么还不赶快把我们送到前线去！”
几天后，队伍终于再次出发，他们乘坐火车来到意大利的米兰。刚到米兰的他们就接受了战火的洗礼——临近伦巴第乡村的一个军火工厂爆炸了，他们乘坐运兵的大车赶到事发现场，他们中有的负责灭火，控制火势的蔓延；有的负责抢救挪运尚未爆炸的军火；海明威和其余的一些人要负责搬运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人的肉体被炸药爆炸的气波撕裂，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最完整的尸体是一个没有头颅的女尸，很多尸体已经无法判断性别甚至无法判断出是身体的哪一部分，那些挂在铁丝网上的残骸他们只能用带钩的小铁棍一点点地清理。这对于以前只用猎枪射击过小鸟和小型动物的海明威来说是颇有心理压力的。一块块破碎的皮肉，一摊摊尚未凝固的鲜血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战争就这样逼近海明威。
在这项任务完成两天后，他们终于等到了自己最终的任务。一百多名志愿者被分为二十五组，前往各地。海明威所在的第四分队分配到斯奇奥。斯奇奥是一个有些落后的小村庄，生活条件很差，只能吃上一些面食和偶尔打到的野味，它距离战场只隔着一座叫作苏比奥的山。
为了度过这种艰苦条件下的生活，乐观的年轻士兵们把这里改造成了斯奇奥俱乐部，还以海明威为主力办了一份叫作《斯奇奥》的简易报纸。稿子大多都是用海明威借来的一台旧打字机敲出来的，当稿子足够时，就到附近的小镇排版印刷。工作闲暇的时候，他们就在“俱乐部”里比赛打球或者到河里游泳，有时也会到别处的小分队里看一看认识的同伴。他们经常在战斗终止的时候，穿过蜿蜒曲折的山路，到山的另一侧捡拾一些战利品，如卡宾枪、刺刀、手枪、钢盔等，没有经历过战场的年轻人对这些都很感兴趣。
在斯奇奥的四个星期，海明威开着破旧的军用车去运送伤员，那辆车仿佛一头年迈的老牛一般，开起来很不顺畅。小分队分为四组，不是很忙碌，闲暇让海明威又一次不满，正如他给威灵顿的信中所说的那样，他极度渴望上战场。后来机会终于来了。军队决定成立几个流动的战地服务站，前线的战士在轮换后可以到服务站休息一下，吃顿饭或者给家人写一封信。服务站的工作人员还需要负责把巧克力、香烟、口香糖等物品送到前线士兵那里。海明威很向往这个能和前线产生联系的工作，赶紧报了名，经过领导的筛选，海明威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这份工作。
6月底，海明威和其他几名队员一起到威尼斯北部的小城麦斯特，他们要工作的服务站就在那里。流动服务站的检察官詹金斯·甘布尔毕业于耶鲁大学，36岁的他对这几个年轻人很照顾，给他们放了几天假，让他们四处走走熟悉一下。这几个美国的志愿者可以和意大利的军官们一起吃饭，在那里海明威结识了很多优秀的人，谈吐之间都能感受到一股英气。他还在那里认识了一位随军牧师唐·朱塞佩·比安基，随和的牧师像家里的长者，没事的时候就会和海明威他们聊天，让他们懂得很多人生的道理。海明威对这位牧师的印象很深刻，在他后来负有盛名的作品《永别了，武器》中所描写的牧师形象就是以比安基为原型的。
他们到达麦斯特的前几天，货物还没有运来，海明威和同伴们在这里也是无所事事，每天都要忍受山里的蚊子持续不断地干扰，夜里还能清晰地听到桑树上蚕吃桑叶的声音。同伴霍恩很后悔过来，如果待在斯奇奥最起码还能开上救护车。不过海明威利用这段时间写了一篇小说《我躺下》。后来货物源源不断地送进来，海明威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入一次前线。他常常在野战背包里装满巧克力、香烟，一边发东西一边说上几句鼓励的话。
黑夜来临的时候双方的战争基本上处于间歇期，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可以稍稍放松一些。海明威这时会坐下来和战壕里休息的士兵聊天，士兵们也很喜欢这个开朗健谈的美国小伙子，他蹩脚的意大利语常引得他们哈哈大笑。可是在7月8日的那天晚上，奥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休战，而是向着意大利军队的阵营发射了一种榴霰弹。这是一种杀伤力很强的武器，直径大约四百二十毫米，里面装满了炸药和铁片，只要碰到硬的物体就会爆炸，铁片会在炸药的作用下飞速运动，变成无数利器。奥军发射榴霰弹的声音能够听得一清二楚，随即一阵白光伴着一声巨响，榴霰弹爆炸了。海明威被炸弹震开时，头撞到了一个大石头，巨大的声响和强光让海明威一时间失去了听觉和视力，眼前都是许多白色的、绿色的火星。慢慢地，当各种感觉开始渐渐恢复的时候，他看到身边的尸体，有一个被炸掉了双腿，另一个被削去了面孔。海明威还注意到一个受了伤的意大利士兵，他在地上痛苦凄凉地哭喊着。海明威想站起来去扶他，却只觉得自己的腿沉重得无法动弹，软得像面条一样，靴子里似乎灌满了热水。过了很久海明威才算真正地清醒过来，他费力地把伤员扶起，让伤员趴在自己的身上。敌人的枪弹密集如雨，两个受伤的人只能缓慢挪动，当海明威的膝盖和腿被敌人射来的子弹击中之后，他们便只能匍匐前进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他们怎样艰难地走过了危险地带。海明威在到达军营之后就晕了过去，昏倒之后大家把他们送到了最近的救护站。其实那救护站就只是一个被炸掉房顶的屋子，救护站人员紧缺，物资也很有限。医生看到海明威身上的伤口都惊呆了，他的身上一共有二百二十七块铁片和子弹，伤口都在不停地冒血。海明威和那个他救过来的伤员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甚至请来了神父为他们的离世做涂油礼。那个伤员最终也没能再次睁开眼，海明威倒是醒来了，医生开始给他动手术。由于医疗条件的限制，医生只能取出28块，其他的都得交给战地医院了。手术的麻药劲过了之后，海明威被全身上下上百处的伤口带来的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浑身大汗淋漓，把床单和褥子都湿透了。
经过初步治疗后海明威被转移到特莱威索的野战医院，后又被转移到米兰的一所美国红十字会医院。医生在检查了他那千疮百孔的腿之后建议将右腿切除。海明威听到后坚决反对，他大声嚷着，宁可死了也不能只有一条腿，他绝不会撑着一根木棍走路。
医生先后为他进行了13次手术，大部分弹片取了出来，但仍有一些留在体内让其自行排除。他的膝盖骨也被打穿，换了一个用白金做的假膝盖，海明威幽默地说“比原来的还好用”。他强健的体魄和乐观的精神帮他挺过了这一关，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海明威原来被打得千疮百孔的腿竟保住了。8月份时他可以自己摇着轮椅到四处逛逛，到9月份的时候就能离开轮椅拄着拐杖走了，但是右脚还穿不上鞋子。他每天都坚持散步，医生告诉他这样可以使腿上的肌肉尽快恢复，所以不管多疼他都会到楼下的花园里散步，每天争取比前一天走得远一点。他的努力和坚持也很快得到回报，10月份的时候，他拄着一根手杖，虽然还是走得一瘸一拐，但是已经能够到医院外逛街了。这比医院的估计少了半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