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阿九
月圆了,大限将至之夜,秦楚楚特意炖了鸡汤去探望梅长雪,到了门口发现守卫的侍卫比平时多了一倍。侍卫拦住她,说道:
“二夫人且回吧,二小姐身子骨虚,前来诊脉的大夫特意叮嘱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秦楚楚倒是很体恤下属的样子,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便端着鸡汤往回走。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瞧了瞧侧面的窗户。
窗户虚关着,并未从内反锁,这是个机会。
她端着鸡汤退到院外,一只野猫挺着鼓鼓的肚子慵懒地从她脚边走过。看得出来,徐师傅又喂了它不少鸡骨头。秦楚楚见四下无人,迅速出手捉住野猫的头,施展轻功越过围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窗边,掀开窗户钻进屋,而后再把猫扔出去。
侍卫们听到砰地一声响,连忙去窗边查看,见一只猫惨叫着跑开,便没多想。
帘帐内,绿光幽幽,一闪一闪地,就像是一堆萤火虫聚集在一块儿,一起呼气、吸气。
“阿雪——”
害怕被侍卫发现,秦楚楚特意压低了声音。
她将鸡汤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地靠近掀帘帐。
那幽幽的绿光,究竟是什么?
——
“阿雪?阿雪?你还好吗?我放心不下你,给你炖了鸡汤——”她蹑手蹑脚靠近帘帐,一手端着鸡汤,一手握着匕首,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外边守卫的侍卫听见。
帘帐内有绿光,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在发光。等她侧着身子掀开帘帐几许,那绽放了一半的绿色花苞唰地探出头来,吓得秦楚楚当即捂住口后退到五步之外。
看着像花,实则更像是伪装成花的毒蛇。
正当秦楚楚这样想着,那朵肥硕的花苞当着她的面,裂开成十几朵绿花,越长越高,并迅速冲破屋顶瓦片,面朝满月,吸取精华。
这么大的动静,屋外的侍卫当然听得见,可牧大帅吩咐过,无论听到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许踏进屋内半步,否则一律重罚。
空中有团黑影一闪而过,侍卫们更紧张了。那侍卫不受控制地搜索黑影的去向,视线再回到房顶,却只看到一个黑不溜秋的窟窿。
嘎吱!嘎吱!
好嚣张的咀嚼声!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有——我也听到了——有点像啃大葱的声音——”
“你们几个——好好守着,我去禀告大帅——”
侍卫们低声讨论后,还是认为得上报,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也算尽职了。
——
食尸鬼妹妹抱着尸花忘我地往下啃,啃差不多与房梁齐高时,已长成少女模样。她感受到异样的目光,可环顾四周又不见人,又低头继续啃,啃了没多久,她听见略发粗重的呼吸声从柱子后边传来,立马放开尸花绕过去,一把揪住秦楚楚扔到空中,而后再旋身一脚将其踢晕,塞到床底下,之后继续享用尸花。
等她吸食完尸花的根须,梅长雪惨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食尸鬼妹妹很开心,还挑了几件漂亮的衣裳才从房顶离开,去听书阁找听书阁主复命。此时听书阁主正和舒夜商量要事,说是要事,其实就是花家的一举一动而已。
“你骗我,说什么两朵尸花,分明就只有一朵!”食尸鬼妹妹冲花九重埋怨道,“现在怎么办,我长大了,我哥还矮着呢!”
“什么?”花九重吃惊,连忙追问道,“你吃了谁的尸花?那女子长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
“两只眼睛一只鼻子,白白的,也就那样呗。”食尸鬼妹妹抓起茶杯把玩,道,“你什么时候才放我走啊?我放心不下我哥——”
未曾想她话还没说完,花九重便先跑了。食尸鬼妹妹想去追,被舒夜用画了符咒的宝剑拦了下来。食尸鬼妹妹很愤怒,威胁舒夜等她找到哥哥,一定会回来找他们算账!
——
这边,秦楚楚苏醒后便从床底下爬出来。她掀开帘帐,一手捂着扑通乱跳的心,一手举起匕首,瞄准梅长雪的心脏,可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梅长雪的睫毛动了。
秦楚楚连忙收起匕首,换上忧心忡忡地表情,柔声唤道:
“阿雪,你可算醒了——”
梅长雪睁开眼看见秦楚楚,一边坐起身来一边问:
“后娘,你怎么来了?”
她分明叮嘱过义父,不许任何人靠近啊。她注意到地上打碎的鸡汤和碗,视线重新回到秦楚楚的脸上,楚楚后娘在这个时候表示关心,究竟意欲何为啊?
只见秦楚楚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一只怪物,绿油油的——我以为它要害你,正要出手呢,却被它抢了先——”
“除了这些,可还看见了别的?”梅长雪故意试探道。
“这——不好说——”秦楚楚为难道,“阿雪啊,我当你是自家人,所以我也不想瞒你——你身上怎么会长出花来?还不止一朵呢——”
“我也不清楚,也不知道是哪个丧尽天良的,给我下了这种会长花的毒药。”梅长雪穿上鞋子去柜子里取衣服,发现少了几件长穿的白衫,其它衣服上还残留着食尸鬼的特殊气味,“不过后娘你也不必惊讶,想当年修仙之时邪魔无处不在,今日不修仙了,邪魔也是无处不在,只是很少见而已。”
“你——不怕那些怪物吗?”秦楚楚问。
“怕呀,我最胆小了,可人家偏要找上门,我又能怎么办?”梅长雪随便取了一件披身上,回身对秦楚楚说,“我要去探望青燕子,后娘要不要一起啊?”
一听这话,秦楚楚连忙摇头说道:
“我就不去了,不瞒你说,之前门口的侍卫拦着不让我进,我是乘他们不备从窗户溜进来的。看到你没事,我也就安心了。”
“抱歉,让后娘担心了。”
“一家人,哪有什么抱歉不抱歉的——以后要是再出现这种事,可不能再瞒着我了,你叫我一声后娘,我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好对得起对这个称呼啊——”
“我知道了,多谢后娘——”
“见外了,那我还是从窗户走吧——”
“行——”
梅长雪目送秦楚楚离开后,立刻动身去找青燕子。奇怪的是,青燕子竟然不在府上,青盏也不在。她只得向暗处的鬣狗打探消息,都说不知道青燕子去了何处,大概是被青盏藏起来了,但是能感受到牧九川的足迹。
牧九川的生命迹象很薄弱,若不加以纠治,真有可能送命。
于是梅长雪便决定先去找牧九川,要是他真因此送了命,牧大帅肯定会伤心的。
———
这边,听书阁主在赶往将军府的途中碰到了正在街上吃糖葫芦的青燕子。青盏提着灯笼如影随形,两人有说有笑,一点都不像刚刚经历过死而复生的样子。
花九重心中气恼郁结,竟当街吐了血,震惊了夜行的路人,也成功引起了青燕子的注意。
她来到他面前,扶他走到小河边,望着平静的水面说道:
“你活不了多久了,最多再熬半年,你就会经脉寸断而死。你不用费力讨好我,我仔细想了想,和你交易风险太大,你这人啊太过善变,我可不想被你算计。”
“可不管怎样,你还是欠我一份人情。我虽未能救你,却救了梅长雪,不是么?”他用力咳嗽了几下,随后掏出钱袋递给她,说,“这是欠你的月钱,虽然不多,买几串糖葫芦还是可以的。”
青燕子收下钱袋,转身便要走,却被花九重一把抓住了胳膊。
“我为了抓食尸鬼,只身犯险,还受了伤,你总不至于连句谢谢也没有吧?”
正当青燕子想要嘲讽他时,青盏走过来,先是强行挪开花九重的手,而后未经青燕子允许替花九重治好了所有的旧伤,除了脸上的伤。
花九重感慨良多,许久没有这么畅快了!果然是修炼万年的神灯啊,才短短片刻,连同半修复的气脉也一并治好了。
“她不欠你了,你可以走了。”青盏对花九重说道。
“是不欠我了——”花九重说,“只是我的脸还是老样子,能帮我一并也治了吗?”
“你的脸不是她害的,不能治。”青盏回道。
“是不能,还是不想?”
听书阁主如此聪明,怎会猜不透青盏的心思?
青盏不作声,有几分心虚姿态。青燕子看出来了,不想花九重继续纠缠下去,道:
“不想失去你的武功就闭嘴,青盏的法术可不能为你续命,半年之后你还得死。所以啊,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趁早吧——”
“我的心愿你不是都清楚吗?等我报了仇,我就来找你——届时你就是杀了我,我也知足了——”
听起来倒是挺令人感动,青燕子却丝毫不信。花九重这个人太难琢磨,可不能被他骗了。再说了,他是否能活着复仇归来还尚无定论呢。
———
城门外,风马一瘸一拐地靠近城门。
“快看,马背上驮了人---”守城侍卫高喊。
牧九川翻下马背,拄着大刀,努力站得笔直。
“我乃圣御大将军牧九川,急着回府,还请破例开个城门。”
他气息微弱,眼皮似重千斤,好不容易撑起来又往下沉。他告诉自己,没见到梅长雪之前,不许倒下!
毕竟是大元帅的儿子,侍卫长犹豫着,要不要开个后门时,楼上传来一声冷讽:
“天子尚且守法,大将军却在这里为难弟兄们,莫不是觉得自己有功于社稷,便可无视王法么?除非我死,否则你就得乖乖等到天亮!”
谁在说话?这声音怎就如此讨厌?不就是开个城门嘛,什么死不死的!他努力抬起头,想看清楚这阴阳怪气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在夜的掩护下,对方藏得极好,只依稀瞧见飞舞的披风和高举的火把。
两天前,风马驮着他赶路,半夜里杀出来一群黑衣人。他不记得自己是逃了,还是杀光了所有人顺利脱困,只记得清醒过来时浑身是血。风马也在那场厮杀中受伤瘸了,再也不能像风一样狂奔了。
“阁下是哪位---既然记得我有功于社稷,为何不能法外有情?你下来!别躲着!”
“大将军,你就别为难小的了。”侍卫长不想得罪牧九川,说话态度还算好,“既然曹将军说了不开,那肯定是不开了。您受了伤,就别在这里耗着了,找个地方歇着等天亮吧。最多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既然你不肯开,那我就只好硬闯了!”
牧九川咬紧牙关拔刀,侍卫们一见这阵势,也纷纷拔刀对着牧九川。
“大将军,请自重。”
“让开!”
牧九川大为恼怒,使出浑身力气,几刀劈下去,竟将那些侍卫都给震倒了。楼上的披风将军也没想到,身负重伤的牧九川还有此等身手。
正当披风将军犹豫要不要出手时,牧九川突然挨了一刀,趴下了。
——
“啊---”
砍人的侍卫吓得猛扔掉大刀,步步往后退。
他只是被打倒之后有些紧张,慌乱之下爬起来乱劈了一下,没想到,真砍中了传说中的牧九川。
——
“你敢劈我---我---”
牧九川拄着大刀,挣扎着要站起来劈回去。
这时风马突然张口咬住他的衣裳,拖着他飞一样地逃离城门。好汉不吃眼前亏,别看风马是马,这些道理它都懂。
——
城门上的披风将军更是诧异。
“那匹马似乎极有灵性。”
“而且速度极快。”披风将军身边的副将补充道。
“挺好的一匹马,岂能为牧九川所用?”披风将军说道,“估计他受了伤,也撑不了多久,等他晕过去,你们派人去把马拉走!”
“曹将军,这样——不妥吧——”副将有些犹豫。
“我说行就行,废什么话!”披风将军很不耐烦地说道。
那副将不再吭声,等同于默认了披风将军的做派。披风将军要回去歇息,他继续盯着那渐渐走远的风马,寻找时机。
忽然之间,牧九川身边多了一个人影。副将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儿揉了揉眼,那人影还在。
“什么情况?你带几个人,跟上去看看!不要靠得太近,免得打草惊蛇。”副将吩咐道。
待下属离开后,副将继续盯着远处。
——
梅长雪将牧九川带进枯叶林中,牧九川于昏沉中睁开眼,指了指风马背上的麻袋,道:
“食尸鬼,我寻来了——”
梅长雪叹了口气,不用看她也知道,那鼓鼓的麻袋里就一团气,食尸鬼肯定是半路上称他不备逃了。
“你先歇息,此事稍后再说。”
梅长雪转身走向风马,她用法术治好了风马的腿,风马高兴得原地瞎蹦。梅长雪又对风马说道:
“我知你并非凡物,你若是愿意跟着他,那便留下。你若是不愿,这世间开阔,总有你的容身之地。”
风马听了,高高跃起,于空中展露白色的双翼,在她头顶徘徊了三圈才离开。
——
天界有双翼白马,名唤天马。天马孤傲,速度极快,但战斗力不足,总被其他神族欺辱。
这位坠入凡间的天马,也是为了躲避祸乱,才来到人间。
看来,它在人间并未寻到能让它心甘情愿奉为主人的大人物。
——
天还没亮,牧九川在梅长雪的治愈下伤势渐渐好转。他慢慢睁开眼,瞧见梅长雪靠着大树,盯着落叶不知在想什么,便问:
“我还活着?”
“不然呢?”
牧九川觉得冷,便挣爬起身,道:
“好冷,能烧个火吗?”
“天就快亮了,将就着吧。”
说着,梅长雪起身将树叶往他身上堆,最后只露出脑袋。
牧九川欲言又止多次,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了歉,说:
“梅长雪,劫缘沙漠的事,我很抱歉——”
说完他低下头,感觉空气都凝结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道歉,之前就想这样做了,可惜开不了口!
梅长雪怔了怔,而后抱紧双膝轻声说道:
“我曾经怨过你。”
“后来呢?”
“后来发现,比你可恶的人多了去了。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特意替我们跑这一趟。”梅长雪摸着落叶的脉络,道,“以前的事我既然放下了,你也尽早放下吧。接下来的日子好好相处吧,我想也是时候去别处看看风景了。”
牧九川听她要走,不禁有些急了,道:
“住得好好的,怎么就要走了?盛京城可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别处的风景肯定没这里好看。”
“是吗?你这是在挽留我吗?”梅长雪反问道。
“我——”一颗心扑通乱跳,牧九川心虚了,憋了半天才说,“毕竟也生活了一段时间,这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会挽留你也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梅长雪竟然笑了,说:
“你这嘴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
“我哪里嘴硬了,你可不要瞎说。不信你摸摸,软得很——”话既出口,问题就来了。
梅长雪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反问牧九川,道:
“你这是在撩拨我吗?牧九川?你说要是让你爹知道,他会不会打烂你的嘴啊?”
这下牧九川彻底怂了,他刚才只是条件反射地怼了回去,没想太多,经梅长雪这么一提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气氛越来越尴尬,两人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好在有一群士兵匆忙经过,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这群士兵正是奉命出来跟踪他们的侍卫,他们回到城楼上,告诉那位副将,他们被困于迷雾中,差点掉进万丈深渊,折腾了好久才走了出来。
副将感到费解,莫不是障眼法不成?
——
梅长雪搀扶牧九川过城门,那位姓曹的披风将军还特意下来询问牧九川那匹马去了何处。
牧九川不愿搭理对方,待过了城门才问梅长雪:
“那匹马是不是飞走了?我当时迷迷糊糊地,该不会是出现幻觉,看错了吧?”
“你惦记这些作甚。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那位姓曹的将军为什么敢光明正大地针对你。”梅长雪提醒道,“昨夜要不是我在,你可就小命不保了。你还活着不是因为他们善良,而是你足够幸运,明白我说的话吗?”
“我又不傻,四大家族中在朝为官者大多嚣张跋扈,不足为奇。”牧九川说,“先不说他了,我对他不感兴趣,说说你吧。你既然能治我的伤,怎么就治一半啊?”
“你真当我会法术啊?我不过是将你的伤转移了而已。你那可是要命的伤,若是全部转移,你觉得我还能活吗?”
“什么!”牧九川大惊,“那你的脚,还有你的——”心!
“别瞎看。”梅长雪淡声制止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能忍。”
她确实能忍,都这时候了还能面不改色地搀扶他。牧九川推开她,坚持自己走,不想再给她增加负累。与此同时,他的心中萌生出别样的情绪。他心疼她,不由得地想要保护她。
“来,我扶你走。”他主动伸出手扶她。
“不用!”梅长雪拒绝道。
“好,你不让我扶,那我就抱你走!”
说着他便要弯腰抱她,梅长雪自是不肯,推搡之际两人一并摔倒,还打翻了旁边卖布的小摊。老板娘在一旁哎哟大叫,心疼她的布匹,埋怨不长眼的两人。
牧九川什么都听不进去,怔怔地看着被压在身下又怒又窘的梅长雪,还是头一次察觉到女子的身体可以这般柔软。
“你再不起来,我扇你了!”梅长雪威胁道。
“啊?哦——”
牧九川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有不少人围观呢。他伸手去拉梅长雪,被她生气地拍开了。
老板娘要他们赔偿,牧九川兜里没钱,本想报将军府的名号,结果梅长雪非常爽快地一次性付清,并让老板娘将布匹送去将军府,无论是好的坏的,将军府一并全收。
“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关心你——”牧九川语无伦次地追着梅长雪解释道,“你要是觉得不高兴,你骂我好了——我坚决不还口——你要是不想动口,你动手也行啊——”
“流氓!”
梅长雪就扔了两个字,别开脸不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