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成长:特级教师谷丹教育教学知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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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力资源”与“个性发展”

我很早就立志要当老师。但是,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受教育”,我们的教育目标究竟是什么,却是我很晚才认真思考的问题。

关于教育的目标和任务,我做学生的时候,耳熟能详的提法是教育“要培养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教育“要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更多地从社会需要什么样的“人力资源”的角度来表述我们的教育目标与教育任务。我当老师以后,国家、教师群体和社会上关于教育目标、教育任务的表述,则越来越多地聚焦于学生的“个性发展”。作为从教几十年的一线教师,对这种前后的变化,有切肤之感,但是,“前”与“后”,是相互矛盾、尖锐对立的吗?我感觉并非如此,它们是相互依存,紧密联系的。

从《功夫熊猫》说开去

《功夫熊猫》第一部上演后不久,我和几位老师闲聊,说起对这部电影的观感,在称赞这部动画片“好看”“好玩”之余,也不禁感叹,这么好的创意,这么有趣的故事,熊猫还是咱自家的国宝,“我们自己怎么拍不出来?”由此又对中国教育中整齐划一的“教学要求”,压力山大的“应试目标”口诛笔伐一通,并一致认为,现行教育对学生个性化的发展、创造能力的培养力有不逮。但也许是我生性乐观,也许是我断断续续、深深浅浅一直在想着“人力资源”与“个性发展”的关系这个“大”问题的缘故吧,我接着说了一段为中国教育“辩护”的话。

我说,目前这种人才培养的“整齐划一”“批量生产”与我们以前经济基础比较薄弱有关系:短缺经济时代,优质教育资源稀缺;计划经济时期,民营教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由于教育资源,特别是优质教育资源稀缺,所以会以尽可能保证“产品”质量的整齐划一,来提高教育的效率。以面对数十人的班级授课制为基础的课内教育,往往希望“不让一个学生掉队”,以减少“次品”率,也无暇顾及超水平学生这种异型“产品”的开发与加工。从国家社会经济的发展阶段看,从刚解放到改革开放初期,基本上都是在构建基础工业体系,追赶世界经济发展潮流,需要“数以千万计”的训练有素的劳动者埋头苦干,而中国的基础教育在为社会发展提供素质比较高的人力资源方面是立了功的。我想,随着国家经济基础越来越坚实,老百姓越来越富裕,中国孩子的创新能力也会越来越强的,因为,一个人要有所创新,一般来说,要“有钱”——不必为生计辛苦奔波,要“有闲”——不以眼前功利论短长。

回想起来,从那时起,我才更为清晰地感到,当下,在谈到“教育目标”时,更多地强调“个性发展”,从社会的角度看,是社会发展对“人力资源”需求的深刻反映:我们国家发展到现在,进入产业调整和升级阶段;从世界范围看,似乎是处于新的工业浪潮前夜,我们希望能站在潮头,成为新工业浪潮的引领者,而不再是跟随者,不管新工业浪潮究竟起于何处,我们都可以估计,将需要大量的素质好质量高的新(后)工业化人力资源,同时,高素质的特征之一将是个性化的创新能力。我想,这是国家发展规划中将创新意识与创新能力作为培养目标的重点,并一再反复提及的重要原因吧。

“我学哪个专业好?”

从个体角度看,“受教育”的目的和任务,也在不断变化着。

刚进入21世纪不久,我有机会参加一个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主办的与美国优秀中学教师访华团的座谈会。席间,就中美中学教育方方面面的异同,两国老师们交流得很热烈坦率。美国老师向中国同行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为什么中国学生数学普遍学得很好,而且很愿意为学好数学付出努力?

与会很多中国老师给出了自己诸多角度的回答,我记得我主要说了一个观点:中国的孩子,能到美国去读书,很不容易,有很多孩子是肩负着改善整个家庭的经济条件、社会地位的重任去的,所以有强烈的学习愿望和学习动力啊。

散会以后,有好几位美国老师来跟我握手告别,并说:“谢谢你的发言,你一定是一个好老师,那么理解你的学生!”老实说,听到她们的夸赞,我有点懵:我说的难道不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么?咋就能跟我是不是个“好老师”联系上了?想必是美国的孩子,没有多少人会与我们那些背负着小家庭甚至大家族的殷殷期待而远渡重洋的孩子有着同样的“受教育”的目标与任务的吧?

前几年,有一位考上了美国常青藤大学的孩子在暑假期间来我家看我。她已经在美国念了一年大学了,正将选择专业。

她问:“我学什么专业好啊?”

我先生问:“你想学什么专业啊?”

她答:“经济,金融,天文,心理学,社会学,……”

看到我俩有点诧异的表情,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哪个和哪个都不挨边是吧?我是觉得,像经济、金融这样的热门专业,我能学好,而且以后怎么发展我都大概能知道,肯定能挣不少钱,但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我真喜欢的天文啊、心理学什么的,学了又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好工作,……”

我先生说:“我的父辈,是挨过饿的,至今,我在北京郊区的姨妈,每年都要给我妈送一袋粮食。那时候,能有城市户口就好,因为城市居民有定量的口粮啊;我们这代人,小时候有不少人受过穷,所以我们这么大年纪的,总要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年轻的时候找工作,总希望收入高些,工作比较稳定。但到你们这代了,你的父母,需要你养老吗?”“不需要。”“所以啊,你们这一代人,有些人的家庭已经有很不错的经济实力了,你们可以不怎么考虑‘养家糊口’的问题了,你是可以按照你的兴趣来选择你的专业的,去学你真正喜欢学的东西吧。”

我补充说:“现在社会对各方面人才的需求量都比以前大了,你得相信你的学习能力,学了什么专业,找到满足生活无忧的工作,都不难。”

两件事情放在一起想,很感慨,很多90后、00后的孩子们,与年长他们十几岁乃至数十岁的师哥师姐们相比,他们的个性发展趋向受社会、家庭的羁绊更少,个性发展的空间也更为宽广,他们的家庭更有实力,也更有动力为孩子的个性化教育投入精力与财力。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学说比较完整地刻画了人的发展过程中不同层次的需求。马斯洛认为,人有生理、安全、情感与归属、尊重、自我实现五个层次的需求,教育的目标与任务,从“需求层次论”来说,就是要使得学生将来走向社会时,有满足自己较低层次基本需求的能力,同时,有争取实现更高层次的需求的动力和能力。

从个体的角度看,教育目标与教育任务关注的焦点,从“人力资源”向“个性发展”转移,正是“社会发展”与“个性发展”相关联、相依存的表现:当我们的国家、家庭经济实力不甚丰厚的时候,“受教育”更多的是为了能够确保我们走向社会以后,有能力满足自己比较基础性的发展需求——温饱啊,安全啊,社会认同等等,往往无力或无暇顾及实现自我“兴趣指向”的需求。随着我们国力的日益增强,经济基础比较扎实的家庭日益增多,我们越来越有可能考虑让我们的孩子们,通过各种途径、各种方式的教育提升自己,实现自己高层次需求(诸如个性发展、自我实现、自我超越等等)的动力和能力。

由上可见,强调“个性发展”,不是要否定从“人力资源”角度看教育;相反,我们越能清楚认识、准确把握社会发展对“人力资源”的需求,我们就越能帮助、引导孩子们拓展自身的个性发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