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两个大脑
快速思考一个问题:如果约翰·肯尼迪没有被暗杀,他今天有多大年纪?
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决定一下你是否要重新考虑自己的答案。
如果你和大多数人一样,第一直觉是肯尼迪应该已经70多岁了,在仔细考虑之后,你可能会在这个估算结果上再加10岁。(准确的答案是,他出生于1917年5月29日,所以再算算看吧。)并非只有外行的第一个答案是错误的。2004年,我对一位世界顶尖决策专家做了这个小试验,他第一次猜的是75岁,当我给他一些时间思考时,他把答案改成了86岁。
为什么我们一开始把这个问题的答案弄错了,然后又那么轻易地改正呢?当你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时,你的直觉会立即唤起你对肯尼迪的强烈视觉记忆:充满活力,年轻有为。然后,你向上调整那个年轻人的年龄,但可能不够,因为与约翰逊或里根这样的老总统相比,肯尼迪看起来甚至比他实际年龄更年轻。肯尼迪的娃娃脸如此生动地铭刻在你的记忆中,以至压倒了你应该考虑的其他数据,比如他去世了多少年。
心理学家称这个过程为“锚定和调整”,大脑的这一功能让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过得非常好。然而,一旦被提示重新考虑一下,大脑中掌管分析的那一部分可能意识到你的直觉出错了,然后加以调整:让我思考一下,我猜肯尼迪遇刺时40多岁,那是在1963年左右,所以如果他今天还活着的话,他已经100岁左右了。
但直觉并不总是给理性提供重新考虑的机会。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的心理学家阿莫斯·特沃斯基(Amos Tversky)和丹尼尔·卡尼曼曾经做过这么一个试验:他们让人们旋转一个幸运轮盘,上面的数字编号从0到100,然后估算一下联合国中的非洲成员国比例是高于还是低于他们转到的数字。从表面上看,人们转到哪个数字是高度随机的,与答案不相关,对人不会产生影响,但事实并非如此。平均而言,转到10的人猜测只有25%的联合国成员国是非洲国家,而转到65的人则猜测45%的国家是非洲国家。
你可以通过下面这个简单的练习来测试你自己的锚定倾向。取你电话号码的最后三位数,然后加上400。(比如,你的电话号码以237结尾,再加上400就是637。)现在回答这两个问题:匈奴王阿提拉(Attila)是在该数字代表的年份之前还是之后在欧洲被打败的?你认为匈奴王阿提拉被打败的确切年份是什么?尽管电话号码与中世纪野蛮人的战斗无关,但对数百人的实验表明,人们的猜测与电话号码表现出相同的趋势。(见表2–1)
表2–1 人们猜测的年份与电话号码的关系
顺便说一句,正确的答案是公元451年。
一旦你的直觉抓住一个数字,思维就会被这个数字卡住,就好像思维被它涂上了胶水一样。正是由于数字的锚定效应,房地产经纪人通常会先给你看市场上最贵的房子,然后其他的房子相比之下会显得便宜。基于同样的原因,基金公司几乎总是以每股10美元的价格推出新基金,从一开始就以便宜的价格吸引新投资者。在金融界,锚定效应无处不在,在你理解它为何如此有效之前,你无法完全防范它。
下面是另一个思维实验,它展示了直觉和分析思维之间的拉锯战。
一块棒棒糖和一块口香糖加起来只要1.1美元。这块棒棒糖比这块口香糖贵1美元。这块口香糖多少钱?
现在花30秒左右的时间来决定你是否想改变你不假思索给出的答案。
乍一看,几乎所有人都会说这块口香糖只卖10美分。大多数人永远不会注意到答案是错的,除非他们被明确要求再思考一遍。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你可能意识到你犯了一个错误:如果口香糖10美分,而棒棒糖比口香糖贵1美元,那么棒棒糖就是1.1美元。但是1.1美元+10美分=1.2美元,这不可能是正确的。挠挠头,再思考一下,你就会得到正确的答案:口香糖5美分,棒棒糖1.05美元。只有当你大脑里面掌管分析的功能区意识到你的直觉可能犯了错误时,你才能正确地解决这样的问题。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精神病学家马修·利伯曼(Matthew Lieberman)提出的术语来说,我把大脑的这两部分称为反射(或直觉)系统和反思(或分析)系统。
大多数财务决策都是这两个系统之间的拉锯战。要明白分析系统战胜直觉系统有多难,请看图2–1。即使你证明了你的直觉感知在捉弄你,也很难克服这种错觉。你知道你所看到的一定是错的,但仍然觉得它是对的。正如丹尼尔·卡尼曼所说:“你必须认识到自己需要使用尺子。”
然而,如果说你的直觉系统强大而愚蠢,你的分析系统脆弱而聪明,这也不是事实。真实的情况是,每个系统都有自己的优缺点。让我们更多地了解这两个系统是如何运作的,以及如何让它们更好地为投资者服务。
图2–1 哪条线更长?
在德国生理学家缪勒–莱尔(Müller-Lyer)著名的错觉试验中,上面的水平线看起来比下面的短。事实上,它们的长度是一样的,你可以很容易地用尺子去测量它们。但你的直觉系统非常强大,它会继续告诉你下面的那条线更长,即使你的分析系统证明事实并非如此。
系统1:反射系统
人们普遍认为,右脑掌管感性情绪,左脑掌管逻辑推理,这种观点并非完全错误,但实际情况更为微妙。虽然这两种思维很大程度上是在不同的领域进行的,但这种分工更多地存在于上下之间,而不是左右之间。
反射系统主要位于大脑皮质下面,我们大多数人将其视为大脑中负责思考的部分。虽然大脑皮质也是反射系统的关键部分,但大多数的反射过程都发生在它下方的基底神经节和边缘区。基底神经节是位于大脑核心部位的一组神经核团,其主要部分呈条纹状或带状的外观,也被称为纹状体,在辨别和追求我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比如食物、饮料、社会地位、性别、金钱)时发挥着核心作用。不仅如此,它们还充当着大脑皮质和边缘系统之间的“中继站”,前者负责组织复杂的思维,后者负责处理来自外部世界的刺激。
所有哺乳动物的大脑都有一个边缘系统,人类的边缘系统和其他哺乳动物的边缘系统工作原理很像,就像大脑里面能够瞬间促使感性情绪迸发的一个“闪爆点”。如果我们要生存下去,就需要追求回报,并尽量规避风险。大脑边缘系统由杏仁核和丘脑等结构组成,它们能吸收视觉、声音和气味等感官刺激因素,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去评估好坏。这些评估会转化为恐惧或快乐等情绪,刺激你的身体采取行动。
反射系统的工作速度非常快,以至你往往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对某个因素做出反应,而你的大脑已经帮助你完成了整个反应过程。(比如,在公路上,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对某个危险因素做出反应,而你已经打方向盘避开了它,你可以想一想这种情况出现过多少次。)你大脑的这些部分可以在不到0.1秒的时间里触发警报。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马修·利伯曼说,反射系统(一些研究人员称之为“系统1”),“在做出大多数判断和决定时都会打头阵”。我们依靠直觉对我们周围的世界形成初步的了解,只有当直觉系统无法弄清一些事情时,我们大脑里面的分析系统才会被调动起来。正如丹尼尔·卡尼曼所说:“我们主要运用的是系统1。”
事实上,反射系统并不是一个单一的、独立的系统,而是由通过不同方式处理不同问题的结构和过程共同组成的混合体。反射系统处理的问题多种多样,从惊跳反射到模式识别,从风险(或回报)感知到性格判断,无所不包。然而,这些过程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都是快速地、自发地、潜意识地完成的。
这使我们在大部分时间都忽略了我们周围发生的事情,除非我们需要规避风险或追求回报。加拿大安大略省汉密尔顿市麦克马斯特大学的行为生态学家鲁文·杜卡斯(Reuven Dukas)已经证明,鸟类和鱼类等动物必须同时关注多重外界刺激,这就使它们能够识别和捕捉的食物数量显著减少。人类也不例外:尽管一心多用确实存在于生活中,但我们对每一项新任务的专注度不断下降也是一个事实。把你的注意力从一件事转移到另一件事上,会导致杜卡斯所说的效率在一段时间内降低的现象。当你转移注意力时,你的大脑就像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停了一会儿,然后必须重新努力恢复到全速前进状态,这种转移注意力的过程就降低了你的做事效率。正如杜卡斯所说,“我们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最重要的刺激因素上”。
毕竟,我们的大脑不可能及时跟上周围环境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即便在你休息的时候,你的大脑(重量约占体重的2%)依然会消耗你20%的氧气摄入量,也会燃烧掉你体内20%的卡路里。由于大脑赖以运转的“固定成本”如此之高,你需要忽略你周围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因为其中绝大多数都没有意义。如果你一定要对每件事平等、持续地予以关注,大脑会信息超载,从而可能很快趋于崩溃。利伯曼说:“思考让你疲惫不堪,所以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反思系统倾向于什么事都不做。”
因此,我们的直觉堪称外界刺激的第一个过滤器,在一瞬间使我们能够保存心理能量,以备应对那些最有可能产生重要影响的因素。反射系统识别“相似性”的能力非常强大,当它识别到异常因素时,就会立即发出警报。比如,当你开车时,直觉系统每一秒都会受到数以百计的外界因素刺激,包括房屋、树木、店面、出口标志、广告牌、里程标志、头顶的飞机、过往车辆的颜色与车牌、栖息在灯柱上的鸟、来自你的汽车音响系统的音乐,甚至你的孩子坐在后排座椅上所做的事情,等等。所有这些因素在大脑直觉系统看来,是均匀的、模糊的,是一个熟悉模式的一部分,你可以毫不费力地游走于这些因素之间,它们不会对你构成威胁。
然而,如果大脑的反射系统受到了异常因素的刺激,比如前面的卡车爆胎了,一个行人忽然蹿到了车道上,或者你最喜欢的商店里有一个宣布打折的标牌,你的反射系统就会从背景中捕捉到这个异常因素,促使你踩刹车。你的反射系统让你忽略了那些习以为常的刺激因素,从而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新奇的、突如其来的或显著变化的东西上。你可能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你都是被趋利避害的基本冲动所驱使,而这些基本冲动是从我们的祖先那里就开始形成的。正如神经学家阿恩·欧曼(Arne Öhman)所说,进化过程塑造了我们的情绪,“让我们想做祖先不得不做的事情”。
投资者为什么要关心这些呢?俄勒冈大学的心理学家保罗·斯洛维奇(Paul Slovic)解释说:“反射系统非常复杂,在数百万年的时间里一直为我们服务。但在现代世界,生活中充满了比直接威胁更复杂的问题,仅仅依靠反射系统是不够的,这样可能会让我们陷入麻烦。”大脑反射系统过于关注变化的因素,很难专注于那些不变的因素。如果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从12683.89点变为12578.03点,新闻播报员就会大喊:“道指今天下跌106点!”你的反射系统会对变化的大小做出反应,而忽略它的基数,使你觉得106点就算大幅下降,让你脉搏加快,手心出汗,甚至可能被吓得完全退出市场。你的情绪掩盖了一个事实:其实道指跌幅还不到1% 。
同样,反射系统会促使你更多地关注某只像火箭一样上涨或像石头一样下跌的股票,而不是从整体的角度去思考你的投资组合中更为重要却不那么引人关注的变化。你总想投资去年上涨123%的基金,这个数字太热门、太抢眼了,吸引了你的注意力,让你无法注意到该基金长期以来不温不火的表现。(该基金的广告以大字印刷123%,长期性的数字则以小字印刷,这并非偶然。)
加州理工学院的经济学家科林·卡默勒(Colin Camerer)这样总结反射系统:“它有点像一只看门狗,会做出快速却草率的决定。它总是会攻击窃贼,但有时也会攻击邮递员。”这就是为什么眨眼之间形成的想法会让投资者陷入麻烦。
系统2:反思系统
你的大脑不仅有感性的直觉和情绪,还有一股重要的平衡力量:反思系统。这种功能主要存在于前额皮质,前额皮质位于额头后面,是额叶的一部分,像腰果一样蜷缩在大脑的核心部位。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神经学家乔丹·格拉夫曼(Jordan Grafman)称前额皮质为大脑的“首席执行官”。在这里,与大脑其他部分错综复杂地连接在一起的神经元负责从零碎的信息中归纳总结出具有一般性的结论,将你过去的经历组织成可识别的类别,分析出周围环境变化的原因,并为未来做计划。反思系统的另一个中枢是顶叶皮质,位于耳朵上方,负责处理数字和语言信息。
虽然反思系统在应对情绪方面确实发挥了作用,但你主要用它来解决更复杂的问题,比如,我的投资组合是否足够多样化?我在结婚纪念日应该给妻子买什么?当反射系统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情况时,反思系统就会进行干预。
如果说大脑的反射系统是默认系统,即默认首先动用直觉来解决问题,那么反思区域就可以说是“后备机制”,即进行分析思考的神经回路。如果有人让你说出6853连续递减17得出的数字,你的直觉会一片空白。但过一会儿,你会有意识地发现自己在思考,6836,6819,6802……马修·利伯曼说:“这种过程从来就不是独自悄然发生的。你不仅知道它,而且你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它,甚至能用语言说出启动这个过程的原因。”
乔丹·格拉夫曼的研究表明,因中风、肿瘤等原因导致前额皮质受损的人很难评估建议和制订长期计划。他向前额叶受损的病人展示一些商业预测,做出这些预测的顾问们并未来到现场,而是出现在电脑屏幕上,这些病人要找出值得信任的顾问。在40次试验中,参与者有足够的机会将每个预测者的预测与实际结果进行比较。另一组大脑未受损伤的人很容易挑选出那些预测结果最准确的人。然而,前额皮质受损的病人判断的依据是格拉夫曼提供的线索,而不是客观事实,而这些线索通常无关乎正确的选择。比如,一个病人之所以比较喜欢某个顾问,竟然是因为这名顾问的头像背景是绿色的,而当时恰巧是春天。看来,如果前额皮质受损,大脑内部的制衡系统就会崩溃,致使反射系统毫无阻碍地在大脑中占据主导地位。
在艾奥瓦大学,研究人员向学生们迅速展示了一些数字并要求他们必须记住,然后让他们选择水果沙拉或巧克力蛋糕。当学生们被迫记住的数字是七位数时,63%的人选择了蛋糕。然而,当被要求记住的数字只有两位数时,59%的人选择了水果沙拉。我们的反思系统知道水果沙拉对我们的健康更好,但我们的反射系统渴望那种黏稠的、会使人发胖的巧克力蛋糕。如果反思系统忙于解决其他问题,比如试图记住一个七位数,那么反射系统掌管的冲动就很容易占据上风。另一方面,如果我们没有过多地思考其他事情(只是稍微分散一下注意力,比如记住一个两位数),那么反思系统就可以抑制反射系统的情绪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