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远嫁（三）

16年年底，处理完妹妹的后事，我跟妈妈说，让我跟曹先生结婚吧，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妈妈被内疚和悔恨折磨的就像一个活死人，我想给她找点事情做，我想让她健健康康的撑过那个年头，小说里不是说吗，熬过严冬，待春暖花开，人就算是活过来了。

我想用自己的人生大事，让我妈妈活了过来，过了那个年，虽然我的婚事办得很简单，但也必定是一件大事，妈妈也不得不操心，总算是忙起来过了那个年，只不过妈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因为我的婚礼太过简单，以至于结婚后我过得没有那么容易，不知道的心里是不是又多了一份遗憾。

我跟曹先生的婚礼真的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结婚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去了曹先生家，家里的亲人，姐姐、弟弟，外甥，外甥女，所有跟有关系的亲人都去了。

我的婚礼，婚纱是我自己买的，不到200块钱，礼服也是我自己买的，不到100块钱，婚鞋30块钱。当时的我怎么想的呢？可能没有想自己吧，就只是想为了结婚而结婚，曹先生家那边挺简单的，找了6辆车，把我从宾馆拉回了家，简单拜了个天地，就算是完事了，什么都没有要，什么也没有给。就是婚房，也在2020年10月腾出来给曹先生的弟弟做了婚房。

现在在曹先生家，我们连个房间都房间都没有，结婚的时候，婚房里有两张他们用了好几年的沙发，一张床，两个床头柜，一个柜子，其余的什么也没有。那时候的我单纯的以为，结婚只是我跟曹先生的事情，所以嫁给他，我也是很开心。

可是不结婚不生孩子，并不知道生活的艰难，怀孕的时候我一直都没有去婆婆家，我不想在距离家那么远的地方，跟不太熟悉的婆家人接触，可以说我有点害怕，怕自己处理不好婆媳矛盾，委屈了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怀孕的10个月我一直都是在任城和妈妈轮流住的，在家里住两个月，在任城住两个月，所以在我我怀孕期间，我过得很开心的，吃得好住得好，心情也开心，怀孕十个月我整个人胖了40斤，孩子七斤多。

我婆婆家距离我妈妈家有将近200公里，说远是挺远的，说近我们大部分时间又住在任城，我一直都觉得，我想回娘家就可以回娘家，毕竟任城去我们家又有高铁，高铁只需要39到50分钟，一直以来我都不觉得回娘家是多么难走的路。

18年11月份，我在我老家剖腹产生孩子，因为实在不想去婆婆那里，怀孕整个期间，婆婆一共打了两个电话，一次是刚怀孕，告诉我说怀孕了不能行房事，当时我听到我婆婆跟我说那个的时候，我脸一下子就红了，真的，我跟婆婆一共才见过三次面，统共在一起住了不超过十五天，她突然跟我说那个我感觉自己像脱光了衣服裸奔一样羞耻。

第二次打电话时我怀孕37周的时候，她打电话让我回他们那边，说是到我生的时候她不用来回奔波了。我那个时候肚子已经很大了，而且已经足月，随时可能会生产，怎么坐车？怎么长途跋涉？如果她早俩月说让我回去，我也就回去了，毕竟是他们曹家的子孙。可是那个时候我只想活着生下孩子，所以我就跟曹先生说，我就在我妈妈那里生孩子，也可能是因为看的太多了婆媳的矛盾，看了太多医院里生孩子生不如死的女人，我不想自己在鬼门关走的时候离爸爸妈妈太远，我想有人给我撑腰。

剖腹产第七天，婆婆和公公租了车来接我跟孩子回去，那天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伤口疼的无法用言语形容但是我都没有抱怨，因为我是自愿的，毕竟生完孩子我跟孩子都是健康的。

那天我坐上车，妈妈站在车外边，扒着车窗跟我婆婆说别我让爬楼梯住楼上，又跟曹先生说了一遍，那天，妈妈的眼睛通红，语气卑微，那天，我的心我只是被妈妈疼爱的孩子。为什么妈妈那么卑微的跟曹先生和我婆婆说不让我住楼上，是我婆婆跟我妈妈说我们楼下的婚房要留给曹先生的弟弟做婚房，不能让我做月子，她让我住楼上，曹先生家的楼上不是传统意义的楼房，是在平房的基础上，用铁皮接上去的一层。其实房子怎样都无所谓，关键是要一个破腹产七天产妇爬楼梯，那是要命的呀。

那天，公公找到那个司机说了几句话，让我心里挺别扭的，大概意思就是说为什么非得在娘家生孩子，那么麻烦，那就那几句话从陌生人的嘴里说出来，挺扎心的。可能是因为我公公对我在娘家生孩子不满意，又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说，就跟一个陌生人讲了，我当时就听出来了，不过我没放在心上，我觉得无所谓，可是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有所谓。

走到半路妈妈又打了个电话，因为刚生完孩子，肚子上又那么长的一个大伤口，怎么爬楼梯，我妈妈跟我说：他们都说了不让你住楼上，你记住别爬楼梯。

可是我挂了电话，我婆婆就说：楼上的房子床都铺好了怎么弄呢？要不还是住楼上吧？

我没说话。

曹先生说嗯。

当时心里什么感觉呢？应该是挺委屈的，有人说，想看清楚自己嫁了个什么样的人，给他生个孩子你就什么都知道了，是的，那个事情是我不爱曹先生的开始，从他说嗯开始，我发现我对他的爱开始一点一点消失了，到现在，我随时可以跟他离婚离开他。或者说如果现在曹先生跟我说他爱上了别的女人，我会马不停蹄的连夜打包滚蛋。

那天一路上我都没有再说话，到他们家的时候，曹先生非要抱着我上楼。那个时候刚生完孩子，我有150斤，他一动我就拉扯到了伤口，我说我自己上吧，十几个台阶，等我爬上去的时候，里面的衣服已经全部汗湿透了，疼吗？疼的我死去活来，本来长了8天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但是爬完那十几个台阶我知道我的伤口又被撕开了，不过我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心里总是有疙瘩的。虽然是自己选择的，但是委屈却扎了根，生了牙，慢慢的开始枝繁叶茂。

我一共是在婆婆家住了6个月，那6个月真的是我人生中的阴影，曹先生一共请了半个月的假，在医院呆了8天，到家待了几天他就走了，回到婆婆家从第七天开始一直到我离开他们家，婆婆都是跟我一起住的，其实我并不想跟她住一块儿，因为晚上孩子哭的房顶都塌了，她还在睡觉，我试过几次叫醒她，可是谁能叫醒装睡的人呢。但是我害怕，我害怕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尤其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孩子满月的时候，妈妈说想给孩子办满月酒，我说你们别来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怕妈妈看到我住在楼上会伤心，距离是别的原因，毕竟交通还是挺便利的，只要他们愿意，坐车当天就可以到的，可是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住在楼上，我直接跟曹先生说：不让我爸妈来了，来了就看到住在楼上又是生气。

曹先生亲自给我爸妈打电话说不让他们来了，我爸妈才作罢，曹先生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又哭了，人生中那么重要的时间我还是希望爸爸妈妈在身边的。

孩子满月的时候，曹先生家的亲戚朋友都来了，言语间我听到他们对我父母的不满，可能也是因为各地有各地的规矩吧，毕竟是孩子满月，父母怎么可以不过来的？姥姥姥爷怎么可以不来的？我没有解释，曹先生也没有解释，我的父母平白无故的替我背了黑锅，现在想起来，满是心酸。

我这辈子活到到现在，是女儿，是妻子，是妈妈，是儿媳，别的身份做的都挺好的，尤其是做妈妈，几乎耗尽了我所有心血，只有女儿这个身份，做的失败不合格，唯独亏欠了他们，还让他们替我承担了那么多。

其实跟曹先生结婚的时候，我也听到了很多闲言碎语，无非就是没有嫁妆，什么都没有，只一个人过来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嫁妆呢？可是为什么他们知道了没有嫁妆？而不讨论婚房那么简单，婚礼那么简单，彩礼都没有出呢？无非是人嫁入了他们家，他们便可以挑剔了吧。

19年过年的时候，孩子三个月，我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吃肉了。因为怀孕的时候闻不得的肉腥味，我记得都怀孕6个多月了，我爸爸看我整天一点肉都不吃，担心我营养不够，就想着办法给我炸鸡块吃，可是肉还没有出锅，我就闻到了肉腥味，跑出去一里地外，吐得昏天暗地的，19年过年，孩子三个多月的时候，我突然就开始想吃肉了，馋的胃抽筋，可是没人能理解，我婆婆嘲笑我说别吃那么多了，那么胖，人家笑话？

也是，他们家儿子长得帅气，颜值高，娶了我亏大发了，他不让我吃肉，看见我多吃就嘲笑我，还每天埋怨我说。奶怎么老是不够呀，孩子怎么吃的饱？我让孩子吃奶粉，又说奶粉那么贵。

心里满是委屈呀，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我是抑郁的，因为我的心里没有一点光明，只有黑暗。

不过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都说：挺好的，我婆婆对我很好，吃的也好，住的也好。谁知道我已经馋的想把自己的胃给吃掉了。

本来孩子满月的时候，我就想回去上班的，我跟婆婆商量说：曹先生一个人的工资付不了房贷和首付，让我回去上班吧。

婆婆一开始也是同意的，因为我也是为了我们小家，我也心疼孩子还小，但是如果我狠下心来走几个月，等我们的房子装修好了，我再来接他，我们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的。

刚开始婆婆是同意的，但是不知道他听别人说了什么，后来就跟我说，孩子太小了，她带不了。可是她是一个带过只有出生只有三斤的早产儿的人呀。

我能不心疼孩子小吗，那是我怀孕怀胎十个月，肚子剖腹七层，才见到得孩子呀。那是我感冒了不敢吃药，硬生生扛着，才换来的健康的孩子呀，我能不心疼吗？

最后我跟曹先生商量说等过了年，孩子三个多月的时候，我再回去吧。那样的话，婆婆帮忙带六七个月，刚开始婆婆没有说话，等曹先生回家过年的时候，婆婆就开始闹起了，跟曹先生跟我各种闹。

最后过了年，曹先生一个人回去了，我又被留了下来做了留守妇女，为的是不让我儿子做留守儿童。

我仍然记得过完年那段时间，因为对那个村子太不熟悉，对那个地方太不熟悉，我几乎不出门，顶多是抱着孩子在门口坐着，婆婆家的大门口有一片空地种的是菜，用砖头围了起来，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抱着儿子，用砖头围起来的墙上，抬头看天空，看了一天又一天，看了晴天看了阴天，看了冷天看了热天，有时候觉着自己跟隔壁被拐来的女子一样，么得自由，被囚禁了。

实在是憋闷的难，就围着别人的房子一圈，抱着孩子在大中午没人的时候走一走，我们结婚的时候，婆婆给我买了一双红色的拖鞋，生完孩子后，我一直穿了6个月，4月份的时候，天就开始热起来了，特别特别热，我一直穿的都是棉拖鞋，邻居一个嫂子嘲笑我说：你咋这么省呢，咋就不去买一双拖鞋呢？

我开玩笑的回应：省着吧，马上就走了。

谁又知道呢。我抱着几个月孩子怎么买呢？我连车都开不了，我走又走不动，我总不能拿个框，装着的孩子去买拖鞋吧。

我也想去，可是我连多洗一会澡就会被埋怨，洗得太久洗得太勤人。我现在仍然记得我在曹先生家待了6个月。只洗了三次澡，19年腊月29的时候，我带着蕊蕊去洗澡，洗着的时候婆婆就开始打电话催，到家的时候，曹先生跟公公在外面修什么东西，孩子在家里哭得声音都哑了，婆婆把孩子放在床上，看着他哭。

到家的时候，曹先生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快去看看吧，孩子哭了一直在哭。尽是埋怨。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一共走了两个小时，我走的时候孩子是睡着吃饱了的，洗个澡就那么大会，我记得我大姐那时候带孩子的时候也是特别难，但是甭管他去哪里，我妈妈从来都没有让孩子哭过，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我的心都碎了。

怎么说呢，孩子哭的时候，我特别特别想我的妈妈，我想回家里去了。可是我走不了，那个时候才算是明白了，妈妈给我讲的二娥的那个故事，想起来她是有多么的悲哀，看起来我自己又是多么的不堪，我们那么爱那么爱的人，在生活面前总是变得很可怕，爱情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有一次孩子睡着了，我想洗个头发，因为头发太长时间没有洗了，那个时候婆婆已经出去做工了，可以说是孩子一满月她就出去做工了，每天一早走，天黑的时候回，所以我只能趁孩子睡着的时候洗洗衣服，洗洗头，洗到一半的时候满头都是泡沫，孩子醒了，我只能抱着孩子，头发头上包着毛巾，在村里走来走去，平时都不怎么见人，哪天见到了几个村里人，他们都问我：那头发怎么不洗干净呀，别感冒了。

我说：洗到一半，孩子醒了。

他们问：你婆婆呢？

我笑笑说：赶集去了。

别人就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跟他们无关不是吗？

19年五一，曹先生回家看我们。我说，我要走了，带着孩子去我妈妈家。曹先生同意了，走到那天我婆婆说了一句话，当然我等着曹先生的面说：你看，这孩子都带着这么熟了，突然要走，还真舍不得，要不你们把孩子留下，你们自己走吧。

我没说话，抱着孩子就上了车。曹先生也没说话，那次走了之后，一直到现在，即将过第二个年了，中间我只带着儿子回去了一次，还是因为曹先生的弟弟结婚，我妈妈劝我说：不管心里有多少委屈，毕竟那是他们家的大事情。你还是得去的。

所以我回家，20年过年我没有回去，我带着儿子回了妈妈家，曹先生一个人回去的。我到我妈妈家的第二天早上凌晨6点，婆婆就打电话过来说：你们也回来吧。

我说：我已经在我妈家了，我说你的一年说了四五次了不让我们回去了，一会儿说回去，一会说不让回去，我也不知道到底该回去还是不回，正好我妈派人来接我，我们就回来了。

然后我婆婆就挂了电话，今年过年也是一样，从10月份她就开始说，要不你们别回去了吧，因为疫情挺严重的，过了两天，她又说还是回家吧，不回家过年怎么能行？过两天了，又说不用回来了，再过几天说还是回来吧。

我直接跟曹先生说：今年过年往哪里都不去。我就待在自己家里。曹先生同意了。

昨天，我爸爸给我油炸很多东西发快递过了，今天去拿的快递，看到满桌子的年货，突然很想带儿子回去看爸爸妈妈。

今年，二姐没回家，弟弟没回家，我也没回去，家里只剩下两个老人了，还好有大姐跟我们是一个村的，也许他们会好过一点，等过了年我一定会回去看他们，只是太想他们。

19年6月之后，我就大概一直待在妈妈家里，爸爸妈妈帮我带孩子，从来没有说过累，从来没有让孩子哭过，我可以一走一上午，我可以去商场逛街，我可以随便试衣服，我可以随便洗澡。

我想我是很幸运的，最起码在远嫁的姑娘里，我只有6个月的痛苦，相比那些远嫁，怎样也回不了家，要过一辈子的，我真的是太幸运了，虽然我要用用很长的时间来治愈到6个月的悲伤，但是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毕竟现在，去妈妈家的路好走，天热的时候可以去，天冷的时候也可以去，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去，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可以去，没有钱我也可以去，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回娘家。

孩子一年年会长大，所有的都会过去的，只是那些过去的黑暗，真的会随着岁月的流失慢慢消失吗，可能不会吧，因为我已经叫不出妈妈两个字，对于婆婆，真的不想再叫她妈妈了。